女人拿起桌上的書，溫柔地撫摸著書頁上的字。陸賜的字很好看，和他本人一樣，認真又執拗。她合上那本書，將它放回書架，摸了摸趴在桌子上睡著的陸賜的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在他身畔坐了下來。
    雖然渺也已經死了，但是陸賜並沒有讓她離開，因為她還有用。想起不久前，陸賜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她不由得有些難受——這個人正在一步步把自己推到末路上去。
    他一定也很想活下去、想和那個人重歸於好吧。所以才一直讀著這首詩。但是，他沒有再留給自己這樣的可能性。
    猶豫了很久，她沒有叫醒陸賜，安靜地起身離開了。
    ……
    “明明我已經站在了最高處，但是卻沒法變更這個世界，真是太諷刺了。國王並不決定一切，每一個決定，都會受到層層疊疊的阻礙，我真是……受夠了。”
    “您要做的事情是顛覆，已經獲得了好處的人自然不會認同這種想法。但我相信它是正確的。”
    ……
    “聽說古代的儀國一直流傳著一個神話。”
    “什麼神話啊？”
    “每個人的腳下，都沉睡著一個魔鬼，人們看不見他，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以人的惡念為食，所以頭頂上的那個人越壞，他的力量就越強大。力量是衡量魔鬼位階的最重要標準，為了在同類中獲得崇高的地位，惡魔們會驅使人們去做壞事。如果人一直受他支配，魔鬼的力量強到一定程度，就會從地底爬出來，占據人類的軀殼。”
    “咦？好可怕啊。那麼，是不是每個人的頭頂，都還有一個驅使著人去做好事的神啊？”
    “嗯？這個嘛，好像沒有。因為人類自己就是會驅使自己行善的神明啊。當有一個好的選擇和一個壞的選擇放在眼前的時候，普通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好的那個。隻有已經完全被魔鬼吞噬了的那些人，會忘記自己的本心。”
    ……
    神曆218年，3月27日，19：45。
    隨著反叛軍總統領的一聲令下，一場空前絕後的全麵性戰爭於名叫菲斯尼的宇宙飛船內，正式爆發。
    僅僅曆時八小時，傷亡人數便接近四千萬。
    “殺啊——！！”
    震天的喊叫劃破了寂靜的空氣，璀璨的激光將黃昏的菲斯尼照射得如同白晝，成片的高樓頃刻之間倒塌而下，塵礫飛揚，慘叫聲、腳步聲及飛行器劃破空氣的聲音不絕於耳。
    一個沒來得及登上轉移難民的飛行器的女人抱著孩子瘋狂地在戰場邊緣逃竄，她滿頭是汗，雙目圓睜，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懷中的幼兒放聲大哭著，想要掙脫弄痛了自己的母親的臂膀，然而他的掙紮隻讓母親更加收緊了手臂。
    突然間，身側的大樓在一束巨型激光的攻擊之下被攔腰截斷，巨大的金屬碎片從頭頂如大雨一般撒了下來，這碎片的飛行速度極快，根本沒有給周圍的人留下閃避的時間，奔跑中的女人驚恐地向右看了過去，下一秒，飛馳而過的金屬片將她的頭顱生生斬下了一半。她的身體被巨大的推進力推了出去，在半空之中飛行了一段距離，摔倒在了地上。獻血和黃白色的腦漿灑了一地。
    被甩飛出去的嬰兒落在了一片碎石之中，疼痛令不能思考的嬰兒尖聲哭泣了起來。
    下一秒，被斬斷的高樓的上半截緊隨著碎片從半空落下，壓在了地上。
    一個想去救那嬰兒的王軍士兵不忍心地咬住了下唇。同時，一道激光從他背後射了過來，直接貫穿了士兵的心髒。血柱從胸口噴射而出，纓紅的玉珠在空中舞蹈過後，摔落在廢墟。
    “第三部隊，將火力擊中到四點鍾方向，優先剿滅反叛軍第四部隊！”陸賜盡力維持著冷靜，腦內迅速分析著眼前的局勢，“宋迎，注意附近，風伊的飛行器正在向你靠近，準備迎敵！”
    “王！k64能源站的難民轉移飛行器被擊毀，當地還有一千多個下位者沒來得及轉移，要派部隊過去嗎？”
    陸賜沉默了一瞬：“不必。集中兵力對付敵軍的主力部隊。”
    “是！”
    第八軍的醫療部隊一刻也沒敢停止過工作，傷兵仍然在源源不斷地送過來。一個男醫生忍不住掩麵，趴在拯救失敗的朋友的屍體上哭了起來。另一個人狠下心一把將他拉了起來：“振作起來！救人！”
    為了防止誤傷，醫療部隊設計在了沒有分解者的地方，因而，第十二軍緊急配合著第八軍，將已經死去的士兵運到有分解者的地方集中處理。
    王妃擦了擦頭上的汗，為手下的傷者包紮好傷口，看了一眼表。
    全麵戰爭開始緊緊才不到一個小時而已，就已經死了這麼多人……
    與此同時，一個女人敲開了反叛軍司令部的門。
    正在觀察現場局勢的蒙褚見女人在此時來找自己，忍不住皺住了眉頭。魚雪皮笑肉不笑地道：“蒙先生，可以讓我提前離開反叛軍嗎？”
    “你想去做什麼？”
    “我要親手殺了陸賜。”魚雪平靜地說著。
    “冷靜一點。你孤身出去，得不到保護的話，隻會惹來殺身之禍。我承諾，如果我能生擒陸賜，就把他交給你處理。”
    “是嗎？那就提前謝謝了。蒙先生。”話罷，魚雪禮貌地後退了一步。司令室重新關上了。
    秦穆同岑溪已經纏鬥了一個多小時，兩人的防護罩均已經失去作用，也都受了不輕的傷。
    紅了眼睛的秦穆戰鬥力恐怖至極，饒是岑溪也覺得有點吃不消了。他清晰地感覺到，秦穆和上一次見麵的時候不同了。他仿佛變成了真正的修羅惡鬼，隻想幹掉這個阻礙自己殺戮的對手。
    是因為蘭旭死了的緣故嗎？
    失去了安定劑的瘋子真是夠恐怖的。
    管婷盡力維持著所在戰場的平衡，堅持著策反第一，攻擊第二的原則。
    同日，伽朗敲開了岑溪的家門——當然，開門的人是盧遐。
    洛阿坐在禁閉室裏，麻木地看著屏幕上播放的戰場轉播。晝燈已經徹底關閉，但戰火卻讓整個禁閉室處於光明之中。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什麼叫“血流成河”。
    “……死亡是戰爭的副產品。發動戰爭者，必然有著想要從戰爭中獲得的東西，士兵與平民的生命，被視為為取得這樣東西而付出的代價。統治者們竭盡全力地讓他們認同“為大義而死是光榮的”，但實際上，發動戰爭和追求大義並不能簡單地劃上等號，相當一部分戰爭，與大義毫無關係……”
    “……統治者為一己之私而發動的戰爭對於普通人來說，宛如一場騙局……”
    “……與死亡一同降臨的，是生者無窮無盡的苦痛，和每每回想起來都錐心刺骨的寒意……”
    “……士兵們並不是統治者的夥伴，而是工具……”
    曾經讀過的書中的話語不斷在耳邊響起，幾乎要將她逼瘋了。
    這就是哥哥一直在盡力避免的全麵戰爭嗎……
    晝燈關閉了。反叛軍與王軍的接壤處卻仍然一片通明。
    “救命啊——”
    “不……”
    “第二部隊聽指揮——”
    “神明啊，停下來吧……”
    “頂住啊！”
    “求求你，別死……”
    “戰死光榮！不能退後！戰死光榮，不能退後！”
    一個第十二軍的士兵對著已堆積成山、等待巨型分解者到來的屍山莊重地行了一禮，隨後，淚如雨下。
    平民與士兵的哭喊，絕望的祈求，逐漸地，被淹沒在了硝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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