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一輩子不能見到自己的親人，是什麼感覺嗎？”
    對不起，父親……
    “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夠成長為一個關愛別人的溫柔的人，而不是一個傷害者。”
    對不起，父親……
    “人都是懷著各種不同的天賦誕生的。天賦讓這個人能夠很輕易地在某一領域獲得成功。但是，孩子，這不代表有了天賦，就一定要成為那類人啊。”
    媽媽……
    “雖然所有人都說你是個天生的殺人犯，但即使如此，媽媽也不會害怕你的。因為，媽媽永遠都無條件地相信你，一定能夠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我知錯了……
    謝謝……謝謝，你還能相信我。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雖然這種事對你這種年紀的孩子來說，也許有點過於殘酷了，但是……”
    神明，這是對我的懲罰嗎？
    望著麵前的墓碑，小秦穆這樣問著自己。
    因為我讓別人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親人，所以，你也讓我永遠失去了和親人團聚的機會。
    無論是父親，母親還是貝貝。隻要是我的親人，都無法和我長久地呆在一起。
    因為，我是罪人嗎？神明啊。
    我殺了很多人。
    三百人？四百人？還是……一千人？
    哈哈……真是好笑，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我讓這麼多人失去了與親人朋友團聚的機會，所以，你也要奪走我最後擁有的東西了。
    我知道的。
    ——“我終究會死，秦穆。”
    ——“我不會讓你死的。如果你接到了死亡通知，就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吧。”
    ——“他不會接到死亡通知。”
    ——“即便如此，他還是必須犧牲。他所想做的事就是這個。在撲滅了反叛軍這最後的獨裁火苗之後，用自己的生命將感情之殼從渺也處奪回，再破壞它。”
    是嗎。
    注定孤獨就是我的結局啊……
    神早就規定好了的。
    手中的雨傘被拋到了一邊。夢境之中斜斜飄落的雨滴逐漸染上了血的顏色。
    秦穆抬起頭看著天，麵無表情地道：“我不會向任何人低頭的。就算你是神。讓他人承受喪失之苦的人是我，那就讓我來贖罪吧，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
    人為什麼會因失親而痛苦？
    因為，活著啊。
    所以，殺戮才是唯一的救贖之道。將所有人都殺死，這樣，痛苦的火苗就將徹底熄滅了。
    對吧。
    與墓碑所在的世界相隔一副透明牆的血池近在咫尺，池中的幽魂在向他招手。
    秦穆毫不猶豫地抬腳，踏入了透明牆後的另一個世界。
    血池中的幽魂們集體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迎接他：“歡迎回來。”
    秦穆回頭，發現背後那個永遠飄著雨的陰天墓地，已經消失在眼前了。
    眼前的世界被黑與紅占據，是真真正正的地獄世界。
    秦穆知道，自己不是墜入了黑暗，而是“回到了黑暗”。
    ＊
    岑溪衝完澡出來，發現盧遐窩在沙發裏睡著了。黑色的長發落在地上，發絲之間露出瑩白的頸部。
    電視還在播放關於“奇跡”的紀錄片，聲音被調得很小。
    岑溪長長歎了口氣，關掉了電視，想叫醒盧遐，卻又聽對方呢喃著說：“嗯……不打架……”
    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猶豫了一下，撤回來，讓智能給盧遐蓋上了被子。
    對方大概，夢到洛阿了吧。也許對於他來說，夢裏的世界要更加美好一些。自己還是不要將他喚回這個殘酷的世界了。
    岑溪剛打算回房，突然聽見了背後的細微響聲，他複又回過身道：“醒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盧遐坐起身，隨手把擋住眼睛的頭發撥到了後麵：“沒有。夢到凡洗了。”
    “那不應該是個好夢嗎？”
    “噩夢。”
    岑溪微微張開了唇。盧遐一直為自己“殺死”了凡洗的事而耿耿於懷，但實際上，凡洗並不是他殺死的。
    岑溪不敢把真相告訴盧遐，因為那樣會徹底毀掉他們的關係。岑溪不想盧遐變成徹徹底底的一個人，至少現在，他還有自己。
    “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好歹也該淡忘一點了吧。”岑溪緩步走到盧遐麵前，突然半俯下身，將一隻手撐在了沙發後背。
    被他圈在身前陰影中的盧遐麵上浮起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局促：“忘不忘又不是我能控製的……你洗澡洗傻了嗎？離我遠一點！”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唇邊，盧遐整個人當機，傻在了當場。岑溪見他沒有推開自己，輕笑了一下，吻住了盧遐。
    帶著蘋果牙膏氣息的舌尖探入唇縫，曖昧地舔舐。
    盧遐的身體微微顫抖了起來。岑溪緩緩抱住了盧遐的頭，在他的耳側壓低了聲音道：“我給你一個利用我忘記凡洗的機會，要接受嗎？”
    盧遐怔了一會兒，放鬆了繃緊的身體，笑了：“岑溪，追求別人可不該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語氣。”
    “我以為我已經不需要追求你了，不是嗎？”岑溪用戴著戒指的那隻手挑起盧遐耳側的一縷頭發，輕輕用拇指的指間摩挲。
    盧遐抬手推開他：“你該不會是打算讓我履行夫妻義務吧？”
    岑溪勾唇：“如果我說，我的確是這麼想的呢？”
    “玩笑就到此為止吧，我可是這個菲斯尼裏最了解你的人。”
    “對我來說也是如此，盧遐。”岑溪的語氣突然嚴肅了起來，“我眼中的那個盧遐是不可能自願和林開結合的。其實你早就知道他是反叛軍吧。”
    “我隻是消遣……”
    “消遣的對象是林開還是我，沒有什麼區別吧？如果真的是這樣，你今天就不會拒絕我。是為了洛阿吧。秦穆的離開，也一定和你有關吧。”
    “……”
    “你和林開的關係，是一場交易吧。那時候，蒙褚明確地說過要殺洛阿，而林開為了改變他的主意，才設計將秦穆送了過去，是這樣吧。一開始，我們都不清楚這背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直到林開死後，才逐漸都想清楚。”
    “是王要你來試探我的？”
    “不，他什麼也沒說。我也……並不是為了試探你才這麼做的。”
    盧遐垂下頭，握住了拳頭。
    “從凡洗的陰影裏走出來吧。雖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痛苦，但是洛阿——”
    “你以為我想救洛阿是因為凡洗嗎？”
    “……”岑溪被盧遐略帶哭腔，又略帶笑意的語氣弄得怔住了。他上次聽到盧遐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還是在凡洗剛死、盧遐住院的時候。
    “她是……我的公主殿下，我的恩人，我人生的希望和太陽。她是我的信仰。”盧遐語氣中的笑意和那次一樣，一點點地消失，“要我放棄她，還不如讓我去死。岑溪，我也想一直幫助你和王，我不想做任何對你們不利的事，因為我也想讓天下得救。但是世事並不會都如人所願。”
    “……”
    “在我的公主麵前，天下根本不值一提。”
    盧遐起身回房後，岑溪重重歎了口氣。
    真是和預想中幾乎沒有差別的回答。
    ＊
    簡欣坐在自己的房間裏，一遍遍翻著錄像。畫麵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少年秦穆。
    窺視了他小半生的簡欣現在發覺，自己越來越迷茫了。
    秦穆原本是有著驚人的自控力的，但不清楚秦穆真實來曆的蒙褚誤打誤撞地把他黑暗麵徹底激發了出來。簡欣有些後悔自己在送秦穆去反叛軍之前給了他能欺騙儀器的血，否則的話，蒙褚也不會被“秦穆就是晴悠”這樣的謊話欺騙。
    林開曾以害怕蒙褚對秦穆誕生的世界不利為由，阻止了簡欣將真相告訴蒙褚的打算，現在看來，這步棋似乎走得十分危險。
    蘭旭是秦穆的安定劑，而現在，這瓶抑製狂躁的藥已經不在了。沒有了蘭旭的秦穆隻會以比從前更快的速度跌落黑暗。
    該怎麼辦？
    這樣下去……恐怕會有無數人遭殃。
    ＊
    屍體結晶是分解者處理屍體時偶爾會出現的東西。它一般會被第十二軍的人收集起來送到下一個流程處理，但是，孫衍的屍體結晶並沒有被士兵帶走進行二次利用。
    第十二軍的現任將軍龍亭在年輕時曾經是孫衍的手下，一直將孫衍當作老師和朋友尊敬著。也是他將孫衍的屍體結晶從第十二軍帶走的。
    伽朗此行的表目的，便是從他那裏拿到這枚生命結晶。
    權限技術員利用蘭旭留下的資料，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為伽朗的飛行器添加了王軍部分通路的權限，這使得伽朗很輕易便在避過巡邏兵的情況下，越過了隔離牆。
    但，權限的資料已經是相當長地一段時間之前的了，經過這麼久，伽朗也不知道這些權限還有多少能用，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須萬事小心、謹慎再謹慎。
    伽朗並沒有告訴陸賜自己回到王軍的事，他害怕陸賜會猜出什麼。
    伽朗其實並不清楚晴悠到底是誰，但是情況已經容不得他繼續等下去了。蘭旭這支安定劑已經不複存在，秦穆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穩定了，現在的他已經變得比蒙褚所期望的更加可怕了，如果繼續等待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陸賜一直希望能夠在反叛軍滅亡之後再毀滅感情之殼，因為他很清楚，在自己推翻了原有的製度時，打出“反王政”旗號的蒙褚一定會有所行動。他很清楚一直以來都扮演著舊統治者角色的王室是不可能獲得支持的，而如果蒙褚真的依靠長久以來的謊言奪得了天下，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他物色出了新時代的“王”，並將她驅逐出了王軍。
    計劃一直都在順利地進行著，為此做出了犧牲的人實在太多了，自己絕對不能讓秦穆攪亂整個戰局。
    伽朗想過建議陸賜利用晴悠奪回感情之殼，消除這場危機，這種事陸賜並不是做不出來。
    但……
    如果陸賜為了保護晴悠，選擇了提前自我犧牲的話，秦穆會徹底瘋掉的吧。如果那時候蒙褚將反叛軍的總統領之位交給秦穆，菲斯尼定然陷入一片恐怖的腥風血雨之中。
    帶走晴悠，隻是在反叛軍滅亡之前，所必要的緩兵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