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朗想救洛阿。
    岑溪是成長於黑暗的伽朗看到的第一道光，所以他自然而然地認為，所有生存於黑暗中的人，都隻有在遇到了光之後，才能重新站立起來。但是，洛阿的存在打破了他的固有觀念。這個小女孩自己，便是一道光。她雖被黑暗所拘，但卻一直在拚命照亮周圍的人。
    從看到她裝作不知道秦穆來看自己，忍著傷痛，在隔離牆內作出開心又健康的樣子之後，伽朗就一直無法按捺想要將光芒當歸自由的心。但可悲的是，現在的他還沒有這樣的能力。
    蒙褚說要把秦穆培養成一個合格的暴君，在伽朗看來，他也許已經成功了。
    必須，在蒙褚察覺到秦穆的變化之前，扭轉這一切。不然的話，秦穆很可能真的做出那種事。
    他很可能為了救陸賜，而選擇犧牲全王軍人的性命。
    晴悠，到底是誰呢？
    ＊
    陸賜睜開疲倦無光的眼睛，瞥了瞥桌子上的電腦。係統提示他接到了一條新信息，他不用想也知道這條訊息是誰發來的。
    蒙褚總喜歡用這些視頻來折磨他。
    明明知道自己不會喜歡這視頻的內容，但陸賜還是將它點開了。出現在畫麵上的是蒙褚家的客廳。蒙褚坐在長沙發上，而秦穆則坐在一旁的短沙發上。
    畫麵明顯是從談話中剪輯出來的，之前兩人的對話，陸賜無從得知。
    畫麵上先開口的是蒙褚：“僅僅隻是怕他死啊。真不敢想象，如果陸賜死了，你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秦穆抬起頭微笑：“你想看看嗎。”
    “我猜大概就是現在這個表情吧。”
    “大概吧。”秦穆起身，“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你不高興了？”
    “我隻是討厭你莫名其妙的試探而已。如果你要對陸賜不利的話，最好先殺了我。否則我絕不會讓你有好果子吃。”
    “放心吧，我保護他還來不及呢。”蒙褚笑著仰頭看向了攝像頭，“知道嗎，秦穆，陸賜是我在這個菲斯尼裏最喜歡的人。這並不是謊話。”
    正門落下發出的砰聲一時間逗笑了蒙褚，他對著攝像頭大笑出聲：“陸賜，你看，秦穆也太有意思了，我說一句喜歡你，他就吃醋了。他還真是夠長情的，這麼久了，感情居然絲毫沒變過。”
    陸賜對著電腦屏幕握了握拳頭。
    蒙褚的笑聲突然戛然而止：“陸賜啊，你想看到秦穆徹底失去你時的表情、想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嗎？反正我是不想知道。陸賜，我從來不相信有人會願意為天下去死、為天下而活；人隻會為自己去死、為自己而生。陸賜，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秦穆對你的感情吧？你真的舍得把這麼依賴你的他留在世界上？為他活下來，對於你來說，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才對。”
    視頻播放結束，回歸了漆黑的顯示屏靜靜映出陸賜的臉，讓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陸賜歎了口氣，扣上了電腦：“可惡的老狐狸……”
    ＊
    秦穆從浴室裏出來，一眼便看到了等候在客廳的伽朗。他隨手將還濕著的頭發向後撩了一下，然後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將雙腿搭在茶幾上，接過智能遞給自己的熱水，向後靠在沙發背上，任由智能為自己吹幹頭發。
    “有什麼事嗎，伽醫生？監聽器和攝像頭我在來這裏住時就都處理過了，有什麼話就放心說吧。”
    聽了他的話，伽朗深深歎了口氣：“是關於晴悠的。我大概猜到他是誰了，但是隻是猜測。”
    “你會來找我，就說明這猜測是有依據的吧。”
    “是。”
    “那，你覺得是誰？”
    “盧遐。”
    秦穆喝水的動作僵了一下：“依據呢？”
    “他和岑溪結婚了。典禮就在五日後，王放了岑溪近兩個月的婚假——在這種關頭。”說出這句話時，伽朗的眼底浮起了一絲失落。
    秦穆因驚愕而微微張開了口。
    “這不正常到了極點。岑溪還好說，他天生就喜歡美人，但是盧遐……他絕不可能和岑溪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凡洗當年愛著岑溪。”
    秦穆的呼吸頓了一下。記憶的閥門驟然打開，岑溪曾對他說過的那句話再次在耳邊響了起來——“秦穆，你一定是不會愛上我的吧？隻有答案是否定的的時候，我才敢繼續站在這裏。”
    “秦穆，你應該很了解王吧。這場婚禮，會不會就是他為了保護盧遐，而放出的煙霧彈呢？現在，想找到晴悠的不隻有你，還有蒙褚。陸賜將岑溪支到了盧遐身邊，卻又害怕這樣的做法會導致盧遐身份暴露，所以才拿這場婚禮來掩人耳目，這樣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嗯。”
    “我會親自去一趟王軍，如果能確認的話，我會把盧遐帶回來的。”伽朗起身，長長歎了口氣，“希望你至少在那之前，別對蒙褚動手。”
    “嗯。”
    “另外，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吧。”
    “麻煩了。”
    離開了秦穆家，伽朗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想到剛才秦穆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
    ＊
    “蒙先生，我想去一趟王軍。”
    蒙褚震驚地抬起頭：“去那裏幹什麼？在這種時間過去太危險了。”
    “我想去拿回孫衍的屍體結晶。小雪至今一直在責怪我，怪我不該過去阻止她和孫衍見麵。我想，至少這樣能補償她一點。現在，小旭……已經不在了，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希望她能原諒我。”伽朗的眼圈有些發紅，語氣拚命保持著平靜。
    蒙褚沉默了一會兒，道：“你不該做出這麼魯莽的決定。”
    “對不起……我已經受不了了……”伽朗垂下頭，緩緩用爆滿了青筋的手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蒙褚歎了口氣：“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知道你把親情看得有多重……但是……”
    “蒙先生，”伽朗突然道，“請不要再阻止我了。小雪已經投靠了我們，就算我死了，反叛軍也一樣有最優秀的醫生。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靜下心來工作了，就算我什麼也不做，安全地活下去，也和廢物沒什麼兩樣。”
    “保護好自己。”
    “是。”伽朗突然捂住臉，顫抖著站起身，腳步淩亂地向門口走了過去，“抱歉，我想整理一下情緒……”
    蒙褚看著他踏出自己的辦公室，重重歎了口氣。
    伽朗並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蒙褚最信任的人。而這信任，卻是由蘭旭的換臉事件帶來的。
    蒙褚認定，如果伽朗忠於王軍，那麼就不會讓神不知鬼不覺殺死蘭旭的機會從眼前溜走。
    他甚至認為，伽朗會同意為蘭旭做手術，也是因為他想讓蘭旭從紛飛的戰火中逃離，從一個士兵，變成一個不必戰鬥的普通人。
    伽朗不會想到，正是自己猶豫之後沒有刺下的那一刀，讓蒙褚認為自己是“奸細”的可能性不大，從而同意了將他放回王軍。
    ＊
    墓碑被風化得太嚴重，上麵的照片也好，字跡也好，都已經快要看不清了。
    秦穆蹲下來，將花束放在了這兩座墓碑之前，然後，罕見地對著墓碑笑了：“爸，媽，以後，我大概都不會再看到你們的墓碑了。”
    秦穆明白，這兩座墓碑就是他內心的愧疚。而這份愧疚，馬上就要徹底消失了。
    他已經不會再因殺人而感到痛苦了。
    所以，也不會再夢到雙親的墓碑了。
    夢中的秦穆在墓碑前站起身，毫不猶豫地轉身，向著背後的血池走了過去。
    那個陌生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因為這屍山血海，就是你內心所願。你想殺蒙褚，並不是因為想救陸賜，而是因為，你想把這個世界，變成真正的地獄。你可真是虛偽啊，秦穆。”
    秦穆淡笑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