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純白地獄 第23章 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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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層一層隔離牆封鎖的牢籠,是一片純白色的世界。
因為不想繼續麵對黑暗而睜開眼,入目卻依舊是一片迷茫。掙紮著坐起身,將手覆上空蕩蕩的右眼,指尖傳來的觸感令人戰栗。
白色的牆壁反射出的自己狼狽的樣子勾起了被埋藏的悲慟,強忍著勾起微笑,用手背試圖擦掉臉上的血和淚痕,閉上右眼,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狼狽。
跪著前行,一寸寸靠近牆,然後伸出手,撫摸著牆上自己的餘影喃喃道:“真希望我可以堅強一點。這樣就不會哭了。”
拚命地笑,像是自己真的很開心一樣。
拎著醫藥箱站在透明隔離牆後的伽朗靜靜看著背對著自己的那個孩子。
因為洛阿身份的特殊性,蒙褚沒有把她放在普通牢房,而是關在了這個特殊隔離室內。這個隔離室附近的隔離牆均為蘭旭所設置,也隻有他和蒙褚有向別人授權的權力。
在取走了洛阿的右眼之後,蒙褚命令蘭旭為伽朗開啟一次性的權限,讓伽朗來看看她的傷。
此時,蘭旭還沒有來,在沒有得到權限之前,伽朗沒有權利進去為洛阿醫治。大概是太心急的緣故導致,伽朗來得比蘭旭要早得多。
望著隔離牆內的洛阿,伽朗的心情有點沉重。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為一個人治傷,是為了讓她被更殘忍地虐待。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反抗。蘭旭破解了神殿發令係統的權限的事他毫不知情,待到看到洛阿被帶來反叛軍的時候,一切已經回天乏術。
腳步聲響起,伽朗回過頭,對向自己打招呼的蘭旭點了點頭。
蘭旭打開隔離牆讓伽朗通過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在門外看著。
在蘭旭心目中,蒙褚的殘忍是有其理由的,是能對反叛軍的勝利起到作用的,所以是必要的。但即便如此,看到眼前這幕,他的心情仍舊稱不上好。
肩膀被人觸碰的那一刻,洛阿如驚弓之鳥,從恍惚中醒來,尖叫了一聲,一把打開了伽朗的手,癱坐在地上,仍舊狼狽地哆嗦著拚命後退。
穿著白色軍服的人,是敵人,是來傷害她的。
這樣的認知已經根深蒂固。
被奪去了清澈目光的眼眶仍在作痛,她不知道,這一回,敵人又打算從她這裏掠奪什麼。
伽朗提著醫藥箱的手青筋暴起。他最怕看到模樣淒慘的孩子,更何況,這個孩子是洛阿,是被他親手害死的凡洗的親妹。
那是伽朗沒有告訴任何人的秘密。三年前,凡洗被送到第八軍時,仍是可以救得回來的。但是他沒有救凡洗,因為他需要用凡洗的血去救他所愛的那個人。
如果自己當年讓凡洗活下來了,這個孩子是不是就不用承受這些了?
伽朗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前進了一步,卻見洛阿因退得太狠撞在了背後的牆上,發出一聲壓抑的悲鳴。
“不要怕,我是來為你治療的,我不會傷害你的。”
洛阿抬起頭,看到伽朗,縮了一下腿。
見她並沒有其他激烈的行動,伽朗歎氣,以為她打算接受治療,便快步踱了過去,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在他走近時,洛阿開口了。
少女的嗓音有些嘶啞,卻仍舊掩不去稚嫩:“是蒙褚讓你為我治傷的?”
“嗯。”
洛阿笑了:“真奇怪。生生把我的眼睛挖掉,又派人來為我治療,為什麼?”
“……”
“因為是敵人所以傷害我,又因為還要用我去威脅哥哥而救我,對嗎?可惜你們的蒙先生算盤打錯了。哥哥是不會受到你們的威脅的,所以你們不如直接一點,殺了我吧。”
“陸賜不會想再也見不到你的。活下去才能看得到明天。”
“如果我的明天是成為大家走上幸福之路的阻礙的話,這樣的明天就毫無意義。”洛阿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仍舊完好的左眼正在流淚。依舊強作鎮定地道。
“你覺得王軍——覺得陸賜能為其他人帶來幸福?”一個飽含著嘲諷的聲音響了起來。
伽朗循聲回頭,隻見蒙褚立在蘭旭身旁。他並不知道蒙褚會來,但是毫無疑問,這個元凶的現身隻會讓洛阿的情緒失控。
“……”
“小姑娘,你的想法很好笑。”蒙褚走進牢房,一步步迫近,“陸賜隻是個獨裁者而已。相信獨裁者會給他人帶來幸福,不如相信明天起菲斯尼就會像古書裏一樣升起太陽。”
“他不是獨裁者。”洛阿縮起腿,強壓著恐懼反駁。“他告訴我每個人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應該是自由的,禁錮隻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困住大家的牢籠就會消失,他說他一定會給菲斯尼帶來明天的!”
“陸賜這麼會說漂亮話啊。”蒙褚嗤笑,“他何曾為這句話做過一丁點努力?”
“他沒有做,難道你就做過嗎?”洛阿抬起頭,“蒙褚,你也是個獨裁者,你沒有權力指責別人!”
“……”
“反叛軍中的人個個都盲目地崇拜著你,服從你的所有指令,從不質疑你,他們為你的每一個決策拍手稱快,相信著你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從不會提出反駁的意見,就像被你牽著線的木偶一樣生存著,”洛阿的情緒漸漸激動了起來,“製造了這種局麵的你,有什麼權利說別人是獨裁者?分明你自己才是不折不扣的獨裁者!”
蒙褚在伽朗身側蹲下,一把揪住洛阿額前的頭發,迫使她正視著自己,憐憫的目光落在洛阿的臉上:“他們相信我隻是因為我是正確的而已。小公主,這些混話是誰跟你說的?陸賜?一直為光明而努力著的我在王軍就是這樣被抹黑的嗎?”
“這不用任何人說,我自己就看得出來。”洛阿嘲諷地道,“你就是個偽君子。”
“年紀不大,嘴巴倒是夠厲害的。”蒙褚鬆開手,站起身,轉身向牢房門口走去,“伽朗,不必給她治療了。這個小丫頭精神著呢。”
伽朗心裏暗暗為洛阿的倔強咬了咬牙,表麵卻隻能點頭,然後跟了上去、
“你們不如直接殺了我。”洛阿高聲道,“蒙褚,你應該已經從我哥哥那裏得到答案了吧?拿我做把柄,你是不會達到自己的目的的!假惺惺地派人來治療沒有價值的人質?可笑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蒙褚回過身,望著仍坐在角落裏的洛阿,冷笑了一下:“你還挺聰明的。沒錯,陸賜拒絕了我提出的交易,他不會來救你了。”
“那就殺了我吧。如果被關在這裏還會再看到你那張惡心的臉的話,我寧可去死!”
蒙褚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
伽朗方寸大亂,他吸了口氣,道:“蒙先生,你別和小孩子計較……”
“啪嗒”。
金屬碰撞地麵的聲音,讓整個牢房內陷入了可怕的寧靜之中。
一柄銀色的刀,被丟在地上,在慣性的影響下順著地麵向前滑了一段距離,最後停在了洛阿腳邊。
伽朗呼吸一滯。
“死其實很輕鬆,對吧,公主殿下?”丟出那把刀的蒙褚道,“撿起它,然後衝脖子劃一刀,就可以步入永久的安眠了。”
洛阿瞪視著那把刀,瞳孔驟縮,仿佛失去了呼吸的力氣。
“死亡的痛苦比起你活著所遭受的磨難,不值一提。”蒙褚諷刺著她,“大義凜然的話說起來很輕鬆吧?但是我相信,在陸賜的教導之下長大的你,應該也有把自己的話變成現實的勇氣吧?”
洛阿咬牙,拾起了那把刀。
“對,就像這樣。”蒙褚的嘴角勾起了一個笑容,“聽說你很喜歡看書?那你應該知道這種說法——‘人死之後會被帶到天堂’吧。那裏應該有你喜歡的花草動物,還有你敬愛的凡洗吧?”
攥著刀,渾身顫抖。手心在片刻之間就已經徹底濕透,金屬的刀柄都變得有些滑了。
大腦一片空白,力氣在一寸寸被抽空。
蒙褚仿佛早已知道結果。他看著洛阿,不慌不忙。
洛阿伸出左手,掐住了握刀的右手的手腕,用力將刀刃湊到了脖子邊,刀刃在柔軟的皮膚上擦出一道痕,紅色的血珠順著刀刃滾下。
這輕微的傷痕,卻仿佛比刺入眼眶的手指還要讓她疼痛。
手不由自主地鬆開,被拾起的刀,沾著不值一提的血滴,重新落回了白瑩瑩的地麵,
以堅強為追逐目標的自己,說了那麼多漂亮話,卻,並沒能拿出自殺的勇氣。
那把刀,在晝燈之下閃著銀色的淒冷的光。刀刃上映出她因恐懼而扭曲的麵龐,清晰得像鏡子一樣。
蒙褚緘默了一會兒,為這早已了然的結局道:“洛阿,我以為陸賜會把你培養得稍微有骨氣一點,沒想到到頭來,卻是這副樣子。其實你在說出讓我殺了你得這句話時,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去死吧?指責我虛偽的你難道不虛偽嗎。”
洛阿沒有言語,也沒有表情。空洞的眼睛呆呆注視著地麵,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
像是為了再給她心髒上插一刀一般,蒙褚繼續道:“總有一天,會有人為你今天的軟弱付出代價的,也許以後,你會痛恨今天沒能下手的自己也說不定。不過那個時候,我估計你還是不會有勇氣去死的。”
他走過去,撿起了地上的刀,離開了牢房,隨後,一道玻璃牆在洛阿麵前降了下來。
“繼續活著吧,把你這段荒誕又可笑、毫無意義的人生繼續下去吧。”
話罷,蒙褚不再看她,邁開步子,離開了,伽朗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拉了一把呆住的蘭旭,帶著他走了。
抬起模糊的視線,洛阿呆呆看向了牆外遠離的背影,握緊了拳頭。
眼淚突然間全部瘋湧而出,無助的孩子坐在監牢之中,拚命壓抑著哭聲,抬手想要抹幹淨自己的眼淚,直到幾乎喘不過氣。
這片純白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地獄。
踏出被重重牆壁鎖住的牢籠,見到外界的場景之時,蘭旭掙開了伽朗的手。
伽朗回頭看著他。
“蒙先生剛才該有多痛苦啊……”蘭旭強忍著眼中的淚水道。
伽朗一言不發。
“這場戰爭……一定會很快結束的吧?王軍的統治,一定馬上就會終結的吧?所有人獲得幸福的日子,一定會來臨的吧……”蘭旭不斷說著類似的話,像是在自問,又像是在問伽朗。
伽朗沒有回答,隻是轉出了自己的飛行器,踏了上去,臨走之前,道:“立場這個東西總能帶來很多奇妙的反應。”
蘭旭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以為伽朗是在說蒙褚是因為自己的立場而不得不做出這些事的,殊不知那句話僅僅隻是伽朗自己心裏的感歎而已。
感歎自己眼中能看到的隻有被折磨的洛阿,蘭旭卻在為加害者蒙褚而落淚。
飛行器開得很慢,風不大,伽朗便沒有開防風壁。
思緒很雜,理不清楚。
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立在原地的蘭旭,他輕輕歎了口氣。如果那時候秦穆下手殺死了蘭旭,神殿發令權限的破解工作就會因差著最後一個部分而無法完成,盧遐不會被騙,洛阿也不用承受這些。
他從岑溪那裏聽說秦穆為洛阿做過很多玩具,還隔三差五便會去看她,似乎很喜歡洛阿的樣子。
這樣的話,也許終有一日,秦穆會恨著那時候沒能對蘭旭下手的自己吧。
就像蒙褚對洛阿所說的那句話一樣。
蘭旭最後看了一眼這棟白色建築,隨後垂著頭離開了。其他人都不知道,僅有他自己清楚,洛阿是蒙褚的親生女兒。他不知道剛才做出這些事、說出那些話的蒙褚心底是不是在滴血。
就是因為王軍還存在,蒙褚才不得不忍痛拿自己的骨肉作脅。
拯救了毫無血緣關係的自己的蒙先生,卻不能獲得和洛阿相認的機會,甚至還得去折磨她,這都是王軍的錯,都是不肯向反叛軍妥協的……陸賜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