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想知道程雲飛還有沒有救。
    原來那個程雲飛，秦家旭一遍遍向我提起有多好的人，現在究竟還剩下多少。
    我想知道秦家旭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程雲飛要想得救必須戒毒。
    我也知道自己不該想這麼多，想想晁勝，我算是什麼東西。
    大概是我在洗手間呆著太久，晁勝的手下過來敲門。
    我裝作解完手的樣子衝廁所，洗了把臉，強打精神出去。
    晁勝在客廳，換洗幹淨，身邊沒帶保鏢。
    他請我坐下，客氣的開口，遞給我厚厚的一摞錢，還說不好意思給我添麻煩了。他指指我的衣服，顯得很歉意。
    他態度禮貌，說話客氣，讓人無法拒絕。
    我拿錢的時候腦中閃過一種想法，假如我要是拒絕了，晁勝讓人教訓我的話，還會不會這麼客套。
    跟我需要幹的活比起來，這錢賺得相當容易。
    我看了晁勝特意從國外弄回來，準備給程雲飛用的藥，都是好藥，非常昂貴和難搞，甚於毒品。
    我覺得這很諷刺，許多救命的藥比毒品還貴和稀少。
    毒品也是一種藥，而且藥用價值非常高。
    說實話我認為程雲飛用不著這些藥，無論是骨折還是頭部遭受的撞擊出血，等等外傷，他都恢複得不錯。如果戒了毒，他應該能康複。
    但我不會跟晁勝說這些。
    我說這些藥確實不錯，隻是劑量要掌握好，比如一種凍幹製劑，需要長時間精確、微量給藥。我建議他花錢買個微量注射泵。這也是實話。
    晁勝認真詢問我醫療器械的事。
    他的來電打斷了這場在我看來沒有任何意義的對話。
    晁勝去另一個房間接電話。
    回來之後，他說有急事要出去，請我在這裏繼續好好照顧程雲飛。
    我終於有了跟程雲飛單獨相處的機會。
    我緊張得直冒冷汗，明知自己不該冒這個險，可我覺得自己就是要做點什麼。也許是為了秦家旭。
    程雲飛看上去睡著了。
    我想也是，他的四肢都被束縛在床上，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麼。隻有睡著了才能好受點。
    程雲飛沒睡著。
    我走近時，他睜開眼睛。他沒看我。但我知道，他知道來的不是晁勝。
    我告訴他：“晁勝出去了。”
    他沒反應。
    我取出一支針，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告訴他這不是那種針，我要給他注射一針對他身體有益的藥。
    他又完全沒有反應了。
    秦家旭的名字就像不經大腦一樣從我口中冒了出來。我問他：“你還記得秦家旭嗎？我知道你就是程雲飛了。”
    程雲飛一點反應都沒有。別說秦家旭了，他連聽見自己的名字都像陌生人一樣。
    我突然特別火大，狠狠地往他胳膊上打了一針。我說：“程雲飛，你怎麼不死了幹淨！”
    程雲飛盯著我打針的動作，盯著針劑注射進自己的血管，盯著我粗暴的拔針讓他胳膊上越冒越大的一滴血，那血漸漸蜿蜒成一道血痕。
    他跟我說話的聲音就好像太久沒說過話了。
    程雲飛說：“我不要這種藥，你有那種藥嗎？給我一針吧，揚醫生。”
    我想立刻摔門而去。
    然後我意識到了什麼，他叫我“楊醫生”，揚！我的腦袋嗡的一下。
    我知道這不可能隻是口誤那麼簡單。
    他知道我就是齊揚。
    他一直都知道。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幹了些什麼。
    我急忙返回去，恨不得立刻把他從那張床上解下來。
    我強迫自己壓低聲音說：“程雲飛，我就知道你還是程雲飛，你還有感覺，你一定還有點做人的感覺對不對？我之前不知道是你，我總聽秦家旭提起你，但是沒有見過你。你都還記得是不是？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程雲飛沒回答。
    我不甘心，像要發泄什麼似的，要是不發泄我就會瘋，我下了狠勁兒掐他，想讓他別像死人一樣麻木。
    我逼問他：“你還有沒有點感覺了？程雲飛，我不相信你連疼都不知道了。”
    程雲飛看著我。感覺這是他第一次看著我。我們終於對上彼此的目光。
    當他的眼底嶄露出一點光亮，反而感覺更加黑得不見底。
    程雲飛說：“要是我說了疼，你會給我藥嗎？”
    我像被迎麵打了一拳一樣後退一步。
    他一直看著我，直到我落荒而逃。
    他的那雙眼睛，又黑又亮，像深淵，像地獄之火，徹底在我的靈魂上打上了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