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晁勝找我當然是為了程雲飛。
    他沒在電話裏說程雲飛的狀況，我想也好不到哪去。
    他正好在附近辦事，就讓司機開車過來捎上我。
    晁勝說程雲飛的腦外傷經過醫院一段時間的保守治療，恢複得不錯。程雲飛的情況住院不方便，他準備在家照顧他，從國外帶回來一些特效藥，他覺得應該有個懂專業醫療知識的人在程雲飛身邊，對程雲飛有好處。
    我明白他的意思。
    但我不想再跟程雲飛扯上更多的關係了。我已經夠亂的了。
    我嚐試推脫，說明自己隻會治治皮肉傷，打打針，吃吃藥，僅此而已，腦部的傷很複雜，晁勝應該另請高明。
    晁勝說：“就讓你給他打針吃藥，別讓他再傷著自己就好。”
    晁勝說我行，我就行，不行也得行。
    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一直都挺怕晁勝的。
    我尷尬的坐在車裏，沒有人做聲的狹小空間，我餓了許久的肚子發出大得驚人的聲音。
    晁勝看了看我，我不知說什麼才好。
    晁勝說：“齊醫生餓了吧？我要去一家店打包些吃的，一起吃點吧。”
    我隻得尷尬的笑笑。
    出乎我的意料，晁勝竟然讓人把車開到了秦家旭大學的附近。
    他要去的這家小店，我以前去過，已經好久沒來過了。
    秦家旭曾說這家店很好吃。
    想想也是，他和程雲飛，也算吃一塊兒住一塊兒，沒道理程雲飛沒來這家小飯店吃過。
    大學旁邊的小飯店，沒什麼檔次，重新裝修過，還算幹淨，價錢比我們那時候貴多了，但那都是多少年前了，價錢按現在的標準來說相當經濟實惠，適合學生消費。
    正巧是傍晚，店裏坐的很滿，大多是學生。
    我跟晁勝和一對小情侶拚了張桌。我覺得自己特不好意思坐下。晁勝看不出有什麼不自然的樣子，或許不如說看不出來他有什麼表情。
    晁勝坐下，我隻得跟著坐下。
    那對小情侶在看我們，這店裏大概沒人不看我們。
    那個女孩想多看晁勝又不敢看的樣子，吃飯的動作忸怩起來。
    服務員拿來菜單，我隨便點了份土豆雞肉飯。我想起以前跟秦家旭來了就點這個。
    晁勝讓再打包兩份帶走。
    同樣的土豆雞肉飯。
    我心虛的低頭，希望自己別緊張的出汗。
    我以為我會尷尬得難以下咽，結果吃完一份我還沒覺得飽，又不好意思再要一份。
    晁勝遞給我一杯飲料。他讓人從旁邊小店打包了幾杯。
    旁邊那女孩喝的也是這種。她直看我。
    我真渴了，邊喝邊覺得自己真沒臉。
    晁勝問我吃飽了嗎？
    我點頭，還客氣的跟他道謝，然後跟著他上車，繼續去見程雲飛。
    我知道自己在晁勝旁邊連屁都不敢放。
    程雲飛的狀況比我想的好。
    他坐在那，麵朝一麵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反正完全沒看晁勝跟我。
    他的樣子不算好看，看著比照片上差遠了。因為治療頭上的傷，他被剃了光頭，瘦，嘴唇幹裂，眼神空虛，穿著寬鬆的病號服，這衣服誰穿誰難看，顯得他更瘦了，好像在枯萎的植物。
    晁勝靠近他的時候，他沒躲，不像其他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人，總是戰戰兢兢，條件反射似的哆嗦，如同驚嚇過度的動物。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害怕晁勝。
    反正他不看晁勝，也不和晁勝說話。大概除了犯毒癮的時候，他不會給晁勝什麼特別的反應。
    除了已經縫合結痂，上次我已經見過的傷，我沒發現他添新傷。
    看來這麼多天，晁勝沒再打過他。
    晁勝摸摸他的臉，特別輕，特別溫柔。
    晁勝把打包的吃喝放到一邊的桌子上，調整程雲飛的椅子不讓他再麵對牆。晁勝在程雲飛對麵坐下。
    晁勝說：“餓了吧，你好幾天都沒好好吃飯了，這都是你愛吃的，嚐嚐看。”
    晁勝又說：“我喂你吧。”
    晁勝用勺子舀起一口飯挑了一塊雞肉，摘去骨頭，喂到他嘴邊，舉了一會兒，又放下重新舀了一勺土豆，說：“不愛吃肉那來塊土豆？”
    晁勝放下飯菜，拿起飲料，說：“那喝點水？”
    晁勝非常有耐心的重複了十多遍。
    我站在那裏，覺得自己不該在那，覺得自己特別多餘。我覺得自己開始相信也許晁勝這次真的會改，他不會再揍程雲飛了，他真愛程雲飛，他會好好對他。
    晁勝坐在程雲飛對麵抽煙，看著程雲飛，煙灰彈到了程雲飛不肯吃的飯菜上。
    這個房間裏太靜了，我愈發覺得自己不該在這裏。
    晁勝掐滅煙頭的勁兒頭挺狠。
    他一把扳過程雲飛的臉，緊緊盯著程雲飛。
    然後，他指著那堆像翻過的垃圾似的飯菜和泡著煙頭的飲料，命令我：“給他插胃管，都給他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