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一陣妖風吹過，一個女子嬌柔清朗的聲音傳來：
    “狼王哥哥娶親，小妹來遲了，真是該打！該打！”
    玄懿手一抖，灑出的酒沾濕了袖。
    “哥，在大家麵前你為什麼總是不開心？”小丫頭歪著頭問他。
    “……我沒有不開心啊。”
    “你撒謊！哥從來隻會對著九端笑，對著我，哥從來都不笑！”小丫頭的笑臉氣鼓鼓的。
    “……那我以後也對你笑。”他無奈的笑笑。
    “我不要你這樣的笑，我要這樣的……”小丫頭很不滿意，兩隻手拽著他的嘴，使勁兒挒大。
    “好吧好吧……哎喲，疼……”他揉著發紅吃痛的嘴角，心裏卻是暖的。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那個從小就喜歡黏著他，哥哥哥哥叫個不停的妹妹；那個善良可愛，偷偷給受罰的他送飯吃的妹妹；那個調皮搗蛋，上樹抓鳥蛋還摔下來的妹妹。
    那個同父異母的嫡出妹妹——玄、青。
    狼王掃了一眼玄懿，嘴角噙了抹再明顯不過的笑意，起身迎接：“妹妹這就見外了不是？跟故眸哥哥有什麼好客氣的！快來，就等你了！”
    玄青著一身嫩黃碎花紋衣，麵如溫玉，雙瞳剪水，絳唇映日，步步如蓮。
    各方妖怪驚歎，這是誰家的小姐，生的如此俊俏。妖族裏不乏閉月羞花的美人，也不乏唇紅齒白的慘綠少年，可這般明朗如月的，還是頭一次見。就連那愣頭愣腦的阿墨，在一旁看著，也有些癡了。
    幾個風流倜儻的佳公子早已暗送秋波，更甚者，扯大了嗓門問：“姑娘家住何方，可曾許配了婆家？”
    故眸牽過玄青，笑吟吟地：“瞎說什麼，我妹妹仍待字閨中，沉魚落雁之貌，豈是你這登徒子能覬覦的？”
    狐王一搖扇子，眼波流轉：“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姑娘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我等有緣結識，也是一大幸事！”
    故眸嗬嗬笑著，低下頭問玄青：“妹妹，你瞧我這幾個沒出息的朋友，執意要結識你，哥哥我是讓還是不讓啊？”
    玄青小臉微紅，嫣然一笑：“那哥哥便讓罷。”
    狡詐的狼王朝角落裏看了眼，清了清嗓，朗聲道：“我這妹妹，是九重山老蛇王的膝下嬌女，單名玄青。”
    阿墨方才還是那副癡樣，這一瞬卻驚惶地瞅了眼自家主子。玄青，他家小姐，他家那個隻聽過名字沒露過模樣的小姐。
    玄懿右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座下賓客一時瞠目結舌，玄青，玄青，這個如此美貌的女子，竟是那手段毒辣、生剖人心而食的九重蛇妖。
    故眸見狀，假意咳了兩聲：“妹妹，今日哥哥還請了一人，我想你一定想見。”
    蛇王冷顏，眼裏殺意頓起。
    自從當日殺父弑兄、清理門戶起，他和玄青，已是千年未見了。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變回白蛇纏著他的腿不願離開的那日。千年的歲月，那些紛爭，那些滄桑，那些寂寞，讓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變成了心狠手辣、老謀深算的大妖。
    殺，他舍不得；不殺，她終有一日死無全屍。
    一切都是當年自己種下的因，結出的果，也還得自己吃下。
    “玄青。”高傲的蛇王起身走近，笑的溫柔。
    玄青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沒有轉頭，身子微顫：“……哥哥？”
    座下賓客再一次驚呆，哥哥？九重老蛇王的子嗣不是早已……她哪來的哥哥？待明白過來她口中的哥哥是那悖了天理的玄懿時，蛇王已經走到了兩人身邊。
    故眸看著眾人驚恐的表情，幸災樂禍的表情不言於表。
    “玄青。”玄懿的聲音輕輕慢慢的“你長大了。”
    玄青卻仍低著頭，身子顫得厲害，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
    妖怪們已經三五成群的湊在一起咬耳朵，說那些悲慘荒唐的往事，說那個孤僻狠毒的蛇王。
    過半晌，玄青才慢慢抬起頭，兩行淚滑下，一雙眸裏盡是想念。
    “哥哥……哥哥……”她伸出手指輕撫著玄懿外衣上的紋路，而後撲進玄懿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玄懿雙手摟住玄青的背，安撫她：“乖，別哭了，你故眸哥哥還得辦喜事兒呢！”
    說者假無意，聽者亦有心。
    一場好好的喜宴，愣是讓他家兄妹倆搞成了喪事。
    狼王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兩隻同樣凶狠毒辣的妖怪，一場假惺惺的經年相見，搞砸了他狼王故眸的熱鬧婚宴，成全了他狼王故眸的善人心腸。
    蛇王笑得風輕雲淡，臭名昭著了一千年，也不介意再臭一些。
    故眸留了玄青坐在身邊，玄懿還是回到角落裏。小姑娘紅腫著眼，一個勁兒朝她哥那兒看，卻也隻是看看，沒有過來。她是嫡出，她哥是庶出，狼王的意思，路人皆知。
    而後的喜宴，妖怪們各有各的心思。
    故眸自然是美滋滋的，借了玄青的力，把庶出的玄懿好生刺激了一番。他左手摟著娶來的美人，右手執著月光酒杯，不時與身邊的玄青、狐王調笑幾句，比神仙還風流。
    玄懿被人擺了一道，心裏雖不大舒服，可王終究是王，才子佳人何有盡，天下誰人可猜君。喚來阿墨與他說笑，還讓阿墨受寵若驚。
    玄青坐在狼王右側，鄰家青梅般眉眼帶笑。
    其他妖怪早沒了那結識玄青的意思，更躲得玄懿遠遠的。鳳髓龍肝瓊漿玉露顧不上細品，想的無非是早點兒離開這是非之地。
    兩個魔頭和一個撮合倆魔頭相見的男人所在的地方，傻子才會留下！
    酒宴過後，不怎麼盡興的大王們都客套的跟故眸告了別，打道回府。美人也被攙著回了臥房。空蕩蕩的大堂，隻剩下故眸、玄青、玄懿和大氣不敢出的阿墨。
    故眸皮笑肉不笑：“咱們三個也是老朋友了。千年未見，今日趁著我娶親，聚在一起，也好說說話。”他瞄了眼阿墨，阿墨跟沒看見似的，杵著不動。
    狼王頓覺沒麵子，光覺得還不夠，還得說出來：“玄懿，你精明一世，怎麼挑了這麼個隨從？”
    “狼王可知何為難得糊塗？”玄懿仰了仰頭。
    玄青在旁邊悄悄地戳了故眸一肘。
    故眸立馬說：“還請蛇王賜教。”
    “難得糊塗，總好過一世糊塗。”玄懿擺出了極其欠抽的笑容。
    故眸的臉立刻綠了半拉。
    玄青吞了口唾沫，在心裏為狼王感到悲哀。
    興許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緣故，她和她這個同父異母哥哥的脾氣十分相像，容不得別人忤逆自己，說自己半分不好，對於身邊的人也總是盡可能的保護。隻是早前時候玄懿不似她那般伶牙俐齒，顯不出鋒芒畢露的樣子，反讓人覺得孤僻陰戾。
    可今日這狼王與她哥一比，真是判若雲泥。
    不過玄青也挺高興，狼王太笨，以至於太容易讓人拉攏利用。
    對於玄懿而言，千年未見的兄妹，彼此間的默契已所剩無幾。除了相似的容貌、相近的性格、身體裏流的血宣告著同一個父親的事實外，玄懿再也感受不到與眼前這個女子的手足情誼。或許自己以前是懊悔過的，悲傷過的，追尋過的，可那一切的求而不得都已成為往事。一起成為往事的，還有消失的親情與天真。
    所以他也沒必要留下“敘舊”。
    故眸看看玄青又看看房梁：“這個玄懿，也不是那麼好欺負。”
    玄青冷哼：“還不是因為你太笨。”
    想起玄懿離開時孤傲的背影，她又說：“我這哥哥，哪是你能小瞧的？”
    “那這事兒是不好辦了？”故眸一驚。
    “怕什麼？他玄懿再神通廣大，也鬥不過我。”
    毒蛇吐出了鮮紅的信子，等待獵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