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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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驛站酒肆。街口的燈籠泛著幽幽的光,陰沉的黑夜,如同三盞冉冉的鬼火,輕輕飄搖。
年久失修的驛站木屋有一股發黴味道,空氣中還混雜著牧草和馬糞的臭氣,牆板上亦有許多蘚苔。——走近些,這古樸的驛站還有酸酒的氣味。
有錢的商販和貴族會在交易馬匹後離開,再不濟也隻會在酒肆喝一杯熱酒,寧願在樹林裏過夜,也不稀罕這裏。——可今日,這充滿潮濕和黴臭的地方卻坐滿了人。
屋外有三個亂石圍城的篝火,幾個侍衛正在輪班守夜。而酒肆和驛站內部,每一張桌子最少坐八個人。——若再來人,就會在屋外的篝火旁加墊子和爛被。
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旅客交頭接耳的議論,有不少歡喜雀躍,亦有不少神色沉重。
篝火旁,幾個壯漢竊語:“你說這封城的事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我哪知道。——嘿,反正咱們是出來了。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有個女人聊道:“相公,你瞧,這麼多人跑去狸水壩,咱們還是繞路去小夏吧。”
她旁邊的男人書生模樣,怒道:“婦道人家懂什麼。說是去狸水壩做生意,實則是知府大人把咱們城裏土生土長的老百姓一匹匹的過濾出去,都是杭城的鄉裏,互相照顧,偏去小夏做什麼?——況且,到時候知府大人再把咱們接回去,哪找我倆?”
阿熊盤腿坐下,手裏抱著兩把大刀,摳摳刀鞘,他一邊聽著,似乎覺得言中有誤,便大笑道:
“哈哈哈。有趣!”
書生怒道:“你笑什麼?”
許多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裏。阿熊瞄一眼身旁的老頭子,臉色不對,立馬噤聲。“這個嘛•••”他支支吾吾的摸摸鼻子,訕訕的笑。大家等他抬杠,他卻不說話了。
“哼!”書生轉臉,又對女人解釋:“你看啊,留下來的都是外城人,城裏一清,賊人不就無所遁形了嗎?——我們隻需去狸水壩呆幾日,過不了多久便會立案,”許多人都聽他說著,他一挑下巴,笑道:“你們說是不是?”
大家都說:“就是啊!”
“過幾日咱們就回來了。”
“知府老爺真是好主意啊,睿智~”
阿熊努努嘴,把拳頭攥緊,拚命忍笑。他長得壯實,肩膀不停的抖,就是對麵的人隔著篝火也能瞧得見。——書生不滿,他分析得有條有理,這個粗莽漢居然敢笑他。
書生站起來,怒道:“你想說什麼便說!——背後笑別人是什麼意思?”
阿熊擺擺手,臉皮抽幾下,佯裝嚴肅,把手抱在懷裏,儼然一副不想回答的模樣。
書生從人群退出來,正要跨步過來,那阿雄臉色一變,把身旁鼓高的破毯挪一下,然後抬起臉,正視書生道:
“你,站住!”
這書生是個秀才,到他這一代雖有落魄,但好歹也是書香門第,三代從仕,哪裏容得這種山野莽夫放肆。他“哼”一聲,心想老子就要踩,眼瞅著腳便要踹下去•••
“唰!”
破毯敞開,一隻蒼白的手捏住書生的腳腕。聽聲音就像一陣利風掃過。
書生嚇一大跳:“呀!”
破毯裏的男人長發遮了半張蒼白的臉,活像一個死屍。“死屍”睜開眼簾,黑色的眼珠子緩緩移到書生腳上,似乎有些不滿,手指用力一收,那書生便淒慘的嚎道:
“痛,痛,快,快放手,放手!”
青魘挺起腰身,他緩慢的移動眸子,最後停在身旁的阿熊身上,瞅瞅這張方大的臉,然後往下移,停在對方腰上。他見到一根墨紫色的腰繩,和腰繩上的布囊。無人瞧見,他死灰般的雙眼瞬間亮了。
依旁人所見,卻是十分驚豔和可怕的一幕:一個虛弱的美男子,單憑左手便捏住書生的腳腕,使對方一動也不能動。——他起身時,上身如同一麵牆,僵硬過頭,似一個“死屍”回魂,渾身都是冰冷的氣息,叫人渾身顫栗。
青魘觀察清楚後,回頭瞧那個書生模樣的男子,籲一口氣,言道:
“你差點踩到別人,何故連聲道歉都不說?”
聽他說完,書生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疏忽。”
青魘也不計較,手指一鬆,書生往後跌,被他娘子牢牢接住:“夫君~”書生維護麵子,哼一聲,把女人的手甩開。
青魘回頭望,一雙黑黝黝的眼睛清澈見底。似乎有些脫力,他聳下肩膀,舔舔幹燥的嘴唇,問阿熊道:“有肉嗎?”
渾身被榨幹了似的。青魘以為,挨餓就會這樣,吃飽就好。
老者把阿熊擠開,先遞來一塊醃肉和麥餅,又送來水袋供青魘飲用。他瞧這孩子臉色難看,半是內疚半是憐愛的問候:“小兄弟,老身姓劉,別人都喚我老劉。欸,對不起啊,都怪我們家阿熊魯莽。——你沒事吧?——有沒有什麼地方痛啊?”
青魘搖搖頭,視線穿過老劉的肩,直勾勾的盯著阿熊的臉,那阿熊也不甘示弱的瞪回來,仿佛在說:怎麼,要打架啊,我可不怕你。
青魘心下覺得有趣,他留意到這裏人很多,環境亦相當陌生。周圍有木屋和馬廄。身後還有酒肆擺在門口的酒壇子。即是驛站了吧。——那麼問題是,這裏是哪裏的驛站?——如果•••如果他把“東西”偷回來,又要朝哪個方向回杭城呢?
不,不能偷。青魘一邊吃一邊想:堂堂虎妖,怎麼能做雞鳴狗盜之事。
老劉見他不回答,便驅阿熊過去道歉:“畜生,還愣著幹啥?”
阿熊有點扭捏,心不甘情不願的與老劉換回位置,末了,一臉輕蔑的斜視青魘,不客氣的問:“哼,沒事吧你?”
老劉一巴掌打下去:“你這是賠禮的態度嗎?”
周圍傳來許多笑聲。阿熊臉一紅,把牙咬死了,抱緊手臂轉身,甩高下巴,一臉倔強。就是不說,他就是不說了。該做的都做了,此人明明是餓暈的,他已經照顧此人到驛站,仁至義盡,居然還要低聲下氣的道歉?——哼!下輩子吧!
青魘腦子一團亂,心想光明正大的要,對方肯定不會給。如果不偷,似乎也沒什麼好辦法。
——哎呀!他真想拍腦袋,趙懿軒啊!那隻老狐狸在,定能有些好主意。
青魘問兩人:“我有個朋友還在杭城,既然南門開了,我想叫他出來與我會和。”
嗯,他先回去找趙懿軒。以他的速度,再趕上來並非難事。
“這•••”阿熊臉色難堪。
老劉搖搖頭,苦澀道:“唉,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已經暈了三天兩夜啊。——再者,從這個驛站徒步向西,明日即可到狸水壩。何必行冤枉路回去呢,你大可書信一封,差驛站的人為你送回去。——況且,我聽閣下口音也不像江州人。想必你朋友也不是江洲人士吧?”
青魘微微放大眼簾,點點頭。
還是他家老爹聰明。阿熊驕傲的嗬笑:“那你朋友不能出來。”
青魘大駭:“為何?”
阿熊說:“知府老爺以為賊人是外鄉人,他放行咱們江洲人士,如此,衙役和巡衛搜起來也方便。——你朋友自然不能出來了。——你也是•••”他放小音量:“不要太過張揚。巡衛聽到定把你抓回去。”
驛站外,正巧路過一隊人馬。他們著鐵甲,手裏握著長槍,正在詢問掌櫃這裏的事,那時分,驛站所有人都降下音量來。
青魘吊高眼睛,憋了一會兒,他瞧這兩人也不像壞人,怎知演技如此高超。——明明你們就是賊人,嗬,居然還賊喊抓賊,說得這般瀟灑。——青魘十指從額頭開始順頭發,黑絲慢慢滑開,露出一張冰雕玉砌的臉,宛如白瓷,蒼淨無暇。
有幾個巡衛注意到,朝這裏指了指。阿熊歪著嘴角,小聲說:
“故意把你的臉遮住,早知道該用泥巴•••”
阿熊還嘟囔了一句“男不男,女不女”。結果被老劉沙啞的聲音掩蓋下去——
“糟糕。巡衛過來了。——小兄弟,一會兒你小心回複才是!”
青魘聞言冷笑,心想:他們能奈我何?
巡衛隊長過來,他有兩撇小胡子,短眉圓眼,壯碩的倒三角撐起兩塊鎖甲,整個人像頭熊,不用他說話,路道上擁擠的人群自動避開。
他身後還有兩個巡衛,手裏抱著畫冊和名簿。
有時候一個人長得太顯眼也不是好事,比如現在,老劉和阿熊準備帶著他魚目混珠的,已經掩飾了三天啊!眼瞅著明日就到狸水壩,結果人一醒,抓抓頭發,嘿,前功盡棄!怎麼瞞也瞞不住了!
“你,站起來!”巡衛隊長用流蘇狀的鞭子指著青魘的臉。
青魘隱隱約約覺得被冒犯,心下覺得惱火,可握緊手指,也沒有半分力氣。他隻好懨懨的站起來,那巡衛隊長把他從頭打量到尾,又從尾打量到頭,隨即冷笑道:
“沒你這號人吧?——自己承認,還是老子翻名冊?你自己選!”
魄力壓人。
青魘人也很幹脆,無所畏懼,還笑了:“我承認。”另一段心裏話是:那又如何?
巡衛隊長也是個講理的人,他把鞭子收好,又往遠處看,目光抓住一個滿臉害怕的青年,下巴一揚,吩咐道:“賈健,你去!——中間那個。”他身後的巡衛撤走一個,他回頭,青魘還是一張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他還挺敬佩,哼氣道:
“你們這些人啊,搞得像皇上虐待百姓似的,混進來幹啥,狸水壩要什麼沒什麼。——得得得,我也懶得罰你,自個兒回杭城去吧。——還是說我找兩個人壓你回去?”
巡衛隊長瞧眼前的男子容貌俊美,但雙眉間盡是久經沙場的煞氣和鎮定。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硬柿子。給幾分尊重,少一個麻煩啊。
青魘昂首挺胸:“我自己走。”說完,邁開長腿,然後頓了一步。頓了一步!就是這彈指間的功夫,以青魘的閱曆,和他單純的想法看來,接下來的他要說的話,絕對是趙懿軒、玉嫣、季子槐、眾仆等等人,都覺得震驚的一句話:
他轉身,麵朝老劉和阿熊,狐疑卻咬字清楚的問:“你們不同我一起嗎?”
心計啊!滿滿的心計!
老劉和阿熊都愣住了。巡衛隊長卻笑得很陽光,真是下水也得拉兩個替死鬼啊。有趣,當真有趣~
笑完,巡衛隊長板下臉:“一起吧~”語調上揚,頗具威脅之感。
老劉和阿熊深吸一口氣。什麼叫養“虎”為患,他們總算知道了。
而此刻,青魘心裏卻懵懂和“單純”的想:哼,月亮沒有,北鬥星也沒有,他怎麼回去!——倒不如叫上這兩個賊,叫他倆帶路去!
倘若兩人不願意,他就把“玉璽”在他們身上的事說出來,看他們還怎麼裝蒜。
黑夜下,三人磨磨蹭蹭的離開了驛站•••
(你們真的不打算送點傳說中~的枝枝給我嗎?——QAQ,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