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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4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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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爹一聲不吭的收拾行李走人,阿熊快被氣暈了。這是要送佛送到西啊!?
    那個“娘們臉”也是,有句話叫得寸進尺。——就因為他撞了一下,噢,吃的住的,還把人送回去。——什麼人啊。他老爹就是太軟弱,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哼,這老爹居然還攔住他,不準他發難!
    好,阿熊忍了。不過,嗬,他遲早會收拾這個叫“青魘”的“娘們臉”。
    三人在林間擇了一塊空地,老劉和阿熊把火升起,那“娘們臉”卻坐在地上,左腿盤著,右腿曲起,手搭在膝蓋上用樹枝玩火,別提多悠閑。——阿熊抱著一捆幹柴,走過來見到這一幕,胸口的那股氣終於還是沒忍住:
    “你倒是幫我老爹鋪毯子啊!——欠你的不成?!”
    其實青魘的目光一直停在老劉身上,他醒醒神,站起來,比阿熊還高半個腦袋,阿熊也不怕,挺胸抬頭,一臉“怎麼著”的表情。
    青魘審視一番後,倒老老實實的“嗯”了一聲。
    阿熊把幹柴扔掉,一屁股坐下來,指指燒鍋,又指指樹林:
    “鋪好了去燒水,燒完水去樹林找吃的。老子都快餓死了。”
    青魘學著老劉的姿勢,彎腰,鋪開爛被。老劉心事重重,他見青魘學他,便和善的笑一笑。青魘迷茫的皺眉,呆滯了會兒,接著嘴角抽了抽,似乎在回笑,有點僵硬。——笑完,他又接著幹活,把被子的卷角拉開,起身看一看,嗯,這次是一模一樣了。
    老劉內心一怔:這個年輕人原本有一雙警惕和危險的眼神,他活了六十餘年,見識過太多人,一眼便能分辨真假好壞。——而叫作青魘的“孩子”,真的,像個滿身防禦,卻又簡單的“孩子”。
    老劉曾經撿到一隻受傷的幼豹,悉心照料,可人稍微接近點便會張牙舞爪,而離遠些,它又會睜大那雙好奇和清澈的眸子,藏在後頭觀察。
    與當初的幼豹何其相似。此人到底是•••
    待青魘去小溪舀水後,阿熊便問道:“老爹,我仔細想想又不對,咱們與巡衛對名字和畫像不就得了。——老爹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沒想到?”阿熊嘿嘿的撓撓頭:“莫非真是我愚人千慮,那個•••必有一得?”
    真是個傻孩子,自己承認自己是個愚人,臉皮不是挺薄的嗎?真不知道養這麼大吃的都是什麼。
    老劉恨鐵不成鋼的說:“孽子,你讓青魘去何處找水了。溪水分明在我後邊,怎麼他去的右邊啊?”
    老爹居然懷疑他說謊。阿熊氣紅了脖子,白一眼老劉:“老子說東邊,他就傻不拉唧的往我後邊走,沒看見我手指的方向,還成了我的錯了?——老爹,到底誰才是你兒子?”一邊說,一邊把靴子脫下來,腳心對準篝火烤,臭氣熏天。
    老劉一咬牙,拾起石子往阿熊身上砸:“還敢在你老子麵前稱老子。不孝子!”
    阿熊蒙住頭:“別!——哎呀,孩兒知錯了,我現在去找他!哎呀!”一顆石頭正中腦門,割破了皮,還在叛逆期的阿熊傻楞住,內心十分受傷,惱怒得手舞足蹈,還哇呀呀呀的嚎,像瘋了似的甩腦袋叫:
    “行行行!什麼了不起的寶貝疙瘩。——他你兒子,你兒子!”言罷,立即穿上靴子。拍拍屁股往後邊的矮樹林去。
    •••••••••••••••••••••••••••••••••••••••••••••••••••••••••••••••••••••••••••
    青魘手抱著六個水袋,木頭樁子似的紮根在原地。——低矮的灌木叢後邊是高大的密林,他靠野獸的嗅覺並未找到潮濕的水澤,但是,他嗅到了正在接近的阿熊。
    阿熊老遠就發現套著深衣的青魘,他嘟嚷幾句,有點別扭的漫步過來。
    他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或許,還有點內疚?
    “青魘,你走錯方向啦。”
    月探出一點光,蒙在青魘的臉上。
    “嗯,這裏是西邊。”
    “回去吧。——其實不用燒水也沒問題。”
    阿熊正要轉身,卻聽見青魘幽幽的念道:“杭城著火了。”
    “你怎麼知道?”
    阿熊走過來,順著青魘的目光向前看,的確,寬廣的黑暗中有一片淺淺的紅。——阿熊體格健壯,十八歲的年紀,除了頭腦,各方麵都超乎常人的出色。——但青魘若不指明,那一片絨絲般微末的火紅,阿熊還真看不出來。
    他不由的欽佩青魘。
    青魘收回目光,斜視阿熊,正巧與他對上視線。青年有一雙棕色略深的眼,五官端正,有棱有角,談不上英俊,但野性十足,處處透著陽剛之美。
    嗬嗬。也不想想,江洲正因為誰生活在水生火熱中。看他一臉天真,倒是裝得挺像。
    青魘甩袖,冷哼一聲。朝阿熊來的方向走去。
    妖亦有道。青魘沒有資格處置凡人,他們的對錯都在因果還報中,隻要不是傷害到他,他亦沒有必要插一腳。——更何況,趙氏的天下,就該讓他們趙氏的人自己處理。
    阿熊撓撓後腦勺,快步跟上:“方才是你自己沒看我指的方向,怎麼倒怪我了?”
    “•••”
    “不對嗎?這可是你自己路癡。”
    “•••”
    阿熊吹著口哨,一副“打死我,我也不認罪”的表情,看看樹葉啊,踢踢石頭啊。
    寧靜的樹林隻有腳步聲。片刻過後,阿熊似乎忍不住了,他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青魘不跟他說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沒勁。他癟著嘴巴哼道:
    “對不起。好了吧!”
    青魘抽抽嘴角,他沉吟一會兒,心想:身邊這個無害且別扭的阿熊,年紀與當年的季子槐一樣,令人覺得簡單,相處容易。•••不。這般年紀的丫鬟仆人皆一樣,麵惡心善,刀子嘴豆腐心。——可過十年二十年,便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凡人真是奇怪。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尋到大道,一邊走一邊說話,聊的是狸水壩的特產龍果,聽得青魘有點饞。
    走到日中,道上的人便多起來。不止人,還有許多馬車。他們徒自奔命,神色慌忙,大部分人衣衫襤褸,臉上還沾有汙泥。
    老劉抓住山羊須,眯著眼睛看了會兒,道:“這杭城•••怕是出事啦。”
    人潮洶湧。阿熊護在前麵,急道:“那怎麼辦?還去杭城嗎?”
    老劉沉默一會兒,他瞅著麵前的青魘,心下以為,這杭城去不了了,青魘隻能隨他們回驛站,再安後事。——然而對方神情不變,老劉便提醒道:
    “他們奔命走得快,你的朋友或許也在其中,不如咱們先回驛站等候吧。”
    青魘仿佛沒有聽見,他用力扒開阿熊龐大的身軀,瞪大眸子掃視。
    今日陰冷,他卻滿頭大汗。倒是被陣勢嚇住了。如此多的難民,有的身上有燒傷,有的躺在擔架上,或者被家人背在背上。——昨夜的火勢竟然這麼大,•••趙懿軒呢?他怎麼樣了?他會不會也逃出來了?
    青魘失神的往前走,如迸流般往前激進的馬匹從他身前擦過,呼嘯一聲,伴著阿熊和老劉猛跳的心髒。黑馬上的人回頭嚎:“不要命啦!”阿熊急忙把青魘抓回來,同時不客氣的對前方咆哮:
    “缺命鬼,趕投胎也他媽看路,知道不!草泥馬的!”
    按照以往,老劉會給這個不孝子一頓好的,可此時,他卻沒有這個心思。迅速從驚嚇中鎮定下來,他正重新判斷這個陌生人。——看似“誇張”的暈倒,在巡衛麵前的反手一將,不屑又專注的“監視”,都令老劉產生許多猜疑:此人是誰?
    把危險留在身邊,方能控製住。
    精明的老劉又犯了糊塗,青魘哪裏像個“危險”?——你看,他剛才差點害死自己。這孩子有點犯傻。比他的兒子阿熊還傻。
    “擔心你朋友前,先擔心你自己吧!”老劉第一次對這個陌生人發火。觸及感概,他老淚縱橫道:“身體發膚授之父母,年紀輕輕,怎可如此魯莽!唉!”
    青魘皺緊眉頭,他此刻也難掩激動,把阿熊推開,口不擇言的說:
    “你憑什麼教訓我!”
    一個區區的凡人,竟然用爹娘教訓他?
    他爹娘死在天災中,廢墟中,隻有焦炭或沙土,連誰是誰的骨灰都分不清楚!
    他努力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什麼啊!
    青魘赤紅雙眼,劇烈喘氣,發狂似的渾身顫抖,壓抑的東西一股腦翻出來,他大聲嘶叫:“活著還不如死了!要你這個•••”
    “啪!”老劉要一巴掌打醒他!
    青魘捂住臉,情緒冷下來,可是他的恨一點也沒減少。•••心中難受,他想送死,青素不肯成全,而後他終於找到活著的意義,季子槐,可季子槐已經不愛他了,不稀罕他了。誰都不稀罕他。
    他是什麼東西,黑虎。八百年的小妖。連道士都不稀罕收他。
    一種絕望在心中蔓延。他們不知道掩蓋這種痛苦多麼艱難。
    “啊!”青魘粗歎一口氣,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哭是哭不出來的。
    原來心髒可以撕裂的痛到這般地步。——他愛季子槐,像細雨纏綿,像當年的米粥,淺而無味,他總不會多瞧一眼,多注視一分。——可是記憶中,在嗅覺裏,米香和青澀的槐花香一直留駐院子,久久散不開。
    把驕傲的他打進低穀的不是族群的衰落,亦不是永生無望的王位。
    是一個凡人。區區的季子槐。
    青魘有一雙枯竭的眼。絕望透了。
    “孩子,”老人的手顫抖的覆蓋在青魘的臉上,他眼裏有許多星光和希望,輕聲勸導這個受傷的靈魂:
    “敲碎了牆還有路。你看——”他指著狼狽逃竄的難民:“杭城沒了,隻要他們還在,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杭城。你明白?”
    阿熊聽得糊裏糊塗。
    青魘表情僵硬,從不能自拔的痛苦中分出一點意識。他垂下眼簾,凝視眼前頭發花白,滿臉黑斑的年邁老者:
    “我明白。”
    老劉額頭上的皺痕是煩愁留下。歲月不會讓青魘的痛苦仇怨有痕跡,它們紮在心裏,然後時不時出來收緊利爪,折磨一下。他很想問老人,你又明不明白?
    老劉激昂的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作為男兒你不建功立業,不報效國家,反而在這裏自甘墮落,妄自菲薄。上對不起天,下對不起地,但最對不起的,是你爹娘一番養育之恩!”
    說得好。青魘非常自然的笑了。男子漢誌在四方,豪情正義,這年過半百的老頭說得他慚愧。說得他開心。
    沒錯。情場失意本不該如此失控。其實一切源於青魘心中一直埋藏的恨,他的不甘心。季子槐隻能止痛不能拔根,今日被老劉一提爹娘,這病根似鬆了,這才嚎啕大叫,失了儀態。
    感情不是男子漢萎靡的理由。青魘覺得,正視傷疤才能前進。——也許正如趙懿軒所言,“想活下來,不是壞事”。心境一直在更改,在發熱。輕言生死並不偉大,他想認識更多人,更多能說出“國家”“社稷”“建功立業”的豪傑。不論年齡。
    倘若沒有愛情,他希望能尋找更多留下的意義。
    阿熊沒頭沒腦插一句:“老爹,這麼說你是同意我從軍了?”
    老劉回頭瞪一眼:“劉家三代隻落你一個男丁,老爺子我可輸不起!”
    阿熊撓撓頭,奇怪的說:“喔,你對青魘可不是這樣說的。”
    老劉瞥一眼青魘,覺得後怕的啞言道:“逆子!休要多言!”
    哈哈。著實有趣。青魘大笑,他上前擁住老劉和阿熊,三個大老爺們抱在一起。
    阿熊有些尷尬,他比青魘粗壯多了,讓人這樣一抱,不是叫他害臊嘛!
    青魘卻如同解脫一般,拚命的笑啊笑:“哈哈哈!”
    有病。被打懵了吧!
    阿熊覺得更不可思議的是,青魘笑完,逮住他的肩膀,一個勁的瞅他臉,弄得別人怪不好意思的,這“娘們臉”!——行行行,讓你瞧爺的臉,什麼叫威武凶悍,什麼叫渾身虎膽!常人根本羨慕不來。
    青魘用目光認真描摹阿熊的臉,末了,道:“果然是貴人相。”
    什麼意思?阿熊不解。但是青魘看他的眼神有點狂熱,像餓漢盯著一塊肥肉,讓人渾身發毛•••
    阿熊拍開他的手,發出一聲他自己都嚇到的女人驚叫:“媽呀!”
    (正能量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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