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江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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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槐常遊山玩水,聽說江城秋風送爽,正逢花燈會,又有鯽魚肥碩,這才攜我們來嚐嚐。——你呢,你怎也在江城?”
剛入夜,天際還有一抹絢爛的橘紅。而另一側,萬屋燈火驟起,上空卻一片漆黑,連月都被隱去了。
江城古樸冷寂,涼風刮過,似乎有些薄冷帶刺。
趙懿軒斜座長凳上,手裏端著一杯水酒。水中映出他的麵容,眼若刀削,眉利透狠,因他垂下眼簾,正麵看鋒芒藏住,濃黑的睫毛拉下長影。剛勁之美。猶如軍營中思慮的謀士,燈火都照不透他深邃的眼。
他英俊。雍容。正中帶邪。叫酒家的座客移不開眼。議論一片。
酒家的燈籠被小二悄然掛起。趙懿軒半合的眼眸突然亮出兩葉月彎,而高挺的鼻梁也應光落下斜影。他靜謐不動,仿佛一座雕像。神秘中,透著一層朦朧。——看不透。像荷塘,用唯美聖潔裝點,令人難以注意美麗下的漆黑池潭。
青魘素來欽佩欣賞他。正因為他不是個完全的好人,也不是個完全的壞人。
“嗯——”趙懿軒先沉吟了一會兒,銅製的酒杯浮在空中,看模樣是不願多說,青魘等了等。
片刻後,趙懿軒把酒杯放下,酒水濺出幾滴在手指上,他言:
“有一重案。我不可多說,怕叫賊人聽見跑了。”
青魘覺得新奇:“賊人?”
“嗯,先查查江城。——三日後,我還得下丙河,去杭城。”
趙懿軒是皇嗣貴族,按理說,不該親自上陣。青魘有點疑惑,也不方便在此處多問,便提議道:“不如咱們尋個偏僻處聊聊?”
趙懿軒一聽,立馬就樂了:
“好吧,指不定你還能派上用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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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郊一座廢棄古廟。廟後枯井旁,兩人小聲叨叨:
“此事交托外人,一旦泄露,嗬,輕則朝野動蕩,重則天下大亂。皇兄難信他人,托付我正適事宜。——再說我等皇胄有龍氣傍身,不怕妖魔鬼怪迫害。——難不成還有比我更好的人選?”
青魘冷笑:“好吧。那玉璽被盜,與妖又有什麼關係?”
趙懿軒站在樹下,整個人像貼在紙上的皮影,隻見黑色。他動一下後背,一雙老鷹般帶勾且銳利的眼便泛出光:
“皇城有龍氣庇佑,妖邪入侵必傷。——玉璽的失竊處有斑斑血跡,均是深綠色。不是妖,人哪有綠色的血?”
的確。妖不能進皇城,是因為有龍氣。再說皇城八方古獸鎮壓,倘若有妖敢冒犯,連地方下仙都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是•••偷玉璽。——哼。這種不要命的事,就怕連妖王也不敢輕易嚐試。
更不用談什麼全身而退,荒謬得令青魘想笑。
“哦——”青魘一臉譏諷。
趙懿軒沒察覺,自顧說完:
“此妖的蹤跡入留水江消失,所以不在江城,必隨下遊去丙河。丙河通杭城,我三日後再去緝拿,總恐怕它會逃脫,所以當是賭一賭。幸好,在江城遇上你。——青魘,你可願意幫我忙?”
這件事未必與妖有關。青魘沉默,目光閃躲。
再說他心心惦記季子槐,想找個機會合好,又哪有這個心情幫趙懿軒追回失物?
青魘躊躇道:“此事——”
趙懿軒走出陰影,銀白的光映得頭冠上的藍寶石旭旭綻光。他英氣逼人的笑:
“誒!——莫要推托,本王正是用人之際,”話停一下,青魘皺緊眉,趙懿軒卻不給他細想的機會:
“我騙小張出來瞎逛,正是琢磨出了蹊蹺,想去江岸的河口查查,你嗅覺靈敏,定能發現異處!——哎,不要墨跡,走吧!”
青魘心中本有一點不滿,讓趙懿軒推搡幾下,總覺得吃虧,亦反手推一下:
“哼!”
趙懿軒被撞到牆上,他吊著眼睛定神一瞧。青魘分明一個洋洋得意、又霸道的表情。
喲嗬,這小子居然傲起來了。
青魘揚起下巴,眯著眼睛笑:“怎麼?還不服氣?”
趙懿軒扁住嘴巴,心想:推你一下罷了,居然還手?他這個做王爺的也不願吃虧,幹脆反推四下!——青魘難道就能吃虧嗎?——大家就這麼你來我往,推得雙方都惱怒了,兩人再一相視,便都“哈哈”大笑起來:
“你啊你——”
這個擺擺手指。
“你啊你——”
那個晃晃腦袋。
還是那麼老不正經!——共同的想法咽在嗓子處,兩人笑著笑著就僵了。漸漸含滿了苦澀,溢出來,眼睛都紅了。
有些事,想裝作不知道,亦很難啊。
趙懿軒明明知道。可是他為什麼不問“季子槐可曾怠慢你”。那他要如何嗬斥“這不管你的事”?
青魘奢求好友追問,這樣他便有個理由回去。——不。是逃走。
嗬嗬。他還說什麼男人沒關係。三妻四妾沒關係。——就一個霜瑾,還是認的弟弟,他便已經難熬到受不了,甚至嗓子都枯了,驕傲也死了。他可是虎啊,妖啊。——趙懿軒,他的知己會怎麼看他。——他們究竟要如何相處?
兩人去江口,一路無語。趙懿軒在前麵帶路,青魘在後麵憂心忡忡。
誰都明白。誰都不點穿。
但是——
“!”
異數來得快:
潮濕的空氣突然飄來一股腥味,完全沒有混雜泥土和幹草的澀味,說明很近。近得像青魘剛咬破的喉嚨,血的味道潮濕而濃重。
青魘皺緊眉,愁緒抽離開,他睜大眼睛四處掃視,想發現點什麼:
田邊大道雜草叢生,敗黃的幹草被細繩捆成一壘,四處皆一片安寧祥和,亦無異物。究竟是什麼——
“嘶——”青魘用力吸口氣。——但!不妙!某種刺鼻的氣味衝進鼻腔,嗆得他直流眼淚。
趙懿軒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彎腰拔出短靴裏的匕首。——太安靜了。隻有遠處的水浪聲。
江口地處狹隘,幾座小船搖擺不定,水浪陣陣,分明是狂風大作的預兆。但聽“吱呀——吱嘎——吱呀——”等不和諧的聲音,足以讓人渾身顫栗,膽戰心驚。——也隻有這兩人還能處事不亂。
是妖?——或是人?
五步開外的草叢突然發出“沙沙沙”的響動。緊接著,整片草地都被風鼓動起來。
趙懿軒往後撤退,刀子橫在胸前,他目視前方,緊張得喝一聲:
“是什麼東西!”
青魘捏住鼻子,眼淚嘩嘩掉,不能言語,心中是又氣又躁。——你說他這麼個大丈夫,別說受了莫大委屈,就是被關在籠子裏吃了二十年米粥,他也沒哭過!爹娘逢災受難,更沒哭過!——偏偏今日,不知是著了何人的道,竟然讓他眼淚直流!——著實可惡!
“唔——嗷——”
類似老虎哀鳴的聲音。趙懿軒不敢回頭,就怕一時分神害自己入險境,啞聲急問:“青魘?——青魘,你怎麼了?”
“別動!”
青魘的背撞上趙懿軒的背,他凶狠的瞪著掩在一堆枯草下的廢井。
天色蒙暗,廢井靠近山道,山道像一層漆黑的牆,牆上高高聳起數個墓碑。氣味原自祭香,墓碑前藏有一對紅燭,紅燭繚繞,祭奠的白紙則被什麼人,或者東西一波波的撒向空中。
——青魘再仔細看,不論是墓碑,還是井,都像紅燭的煙一樣飄渺不定。
突然!
井口伸出一隻透明的手。
糟糕。青魘抬頭,見月紅了,便大聲怒喝:
“是鬼月!!——閉眼抓住我。——快!別看留水江!”
趙懿軒對鬼之類的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他不敢好奇,也不敢睜眼。青魘幾聲咆哮足見事態嚴重。——他閉上眼睛,往回一兜,正結結實實的撞擊青魘懷裏。——嗯?他一愣。青魘已經抬起手,把他的腦袋摁在懷裏,再抬起兩手捂住他的耳朵。
浩浩蕩蕩的淺綠色水鬼已經從江水裏爬出來,它們表情淒慘,被水泡得腫大,腳上全是水草。
青魘皺眉,緩緩幻化出妖態。
水鬼全身素白,步履蹣跚的往前走。目光對上青魘,便抖動雙肩,發出“咯桀桀,咯桀桀”的陰騭笑聲,即便捂住耳朵,趙懿軒也能聽到。
這種笑聲宛如一股冷風吹襲脊梁,叫人如墮冰窟。趙懿軒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廢井的水鬼已經爬了出來,它鮮紅的舌頭長到脖子處,眸子死死的鎖在青魘身上。
祭品!
青魘冷笑。可能嗎?——他虎瞳綻現,張開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威脅它們不準前進。
水鬼們不為所動,它們不是活物,不會懼怕老虎。依舊往前爬。
水鬼都是男人,緩緩走來,青魘發現居然還有一個長發飄飄的紅衣女人。她半張臉是爛肉,另一張臉傾國傾城。女人隻剩眼白,她點著腳尖隨眾前行,破敗的長裙拉得很遠。她伸直半透明的手臂亂揮,還淒幽幽的唱:
“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禦風。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踏歌》
隨著水鬼越來越近,青魘和趙懿軒都感覺到了背後的冰冷。不僅如此,趙懿軒還嗅到一股屍臭,及鋪天蓋地的血腥味。
“呼——來陪陪妾身吧。”
趙懿軒感覺到女人在青魘耳邊吹風,他渾身汗毛直立,心跳立即緩下來。——背後仿佛有股吸力。趙懿軒大駭,雙手急忙繞過青魘腋下,死死扣緊他的肩膀。
鬼與妖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要真說誰更厲害,也難較高低。
女人癡癡的笑,一圈圈的水鬼把他倆團團圍住,耳邊傳來“桀桀”的冷笑。
青魘不甘示弱,直瞪女鬼,發出威脅般的嚎聲。“嚎!”
即便他們模樣再可怕,也隻是個鬼。凶悍歸凶悍,卻妨害不了妖。
女人無動於衷,笑容更加可怕,結果臉皮鬆垮下來,隻見一塊骷髏白骨。
青魘知道人間怨氣堆積,總會多生邪物,卻不料如此醜陋不堪。哼。它們妖是承蒙天地靈氣幻變而生,是正是邪全看選擇。——而且絕不會•••趁鬼月陰氣大盛出來抓凡人。
“哎呀,郎君——”
下三濫的邪魔!
女人的手扶在趙懿軒的背上,她往前湊,一張爛掉的臉掉出一塊塊的蛆蟲,能聽見“啪嗒,啪嗒”的聲音,可是,她和蛆蟲連趙懿軒的衣角都蹭不到,即刻化成了黑煙。——“哇呀!”女鬼嘶鳴一聲,尖利的手指隻剩一半了。
青魘虎嘯:“嚎嗚!”,勾勾嘴角,竟是在嗤笑女鬼,驕傲得不可一世。
女鬼慘笑一下,想去撓破青魘的臉,卻被青魘的尾巴嗖的一聲打落下來。
他們僵持著,白紙在頭頂上打旋飛舞。兩人的耳邊繼續盤旋著女人的歌聲:“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
時辰不多了。井裏的男鬼站在青魘身後,他哼笑著,把手攏在青魘的脖子上,正在嘲笑女鬼折手的青魘並未察覺,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死了不去地府複命,偏來人間抓替死鬼?——別怪老道不給情麵,還不速速退下!”
青魘抬頭,一個騎毛驢的老者站在山道的坡上,他頭戴鬥笠,白須長身,頗有威嚴的俯視下麵。此人•••竟是今日午時季子槐在船上衝撞的老人家!——看他仙氣飄然,慈祥端莊,竟真是個道士!
女鬼見到來者,咧開嘴巴,朝青魘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隨即長袖一揮,化成煙消失了。
“嗚~”水鬼們嗚咽著,鞠躬退幾步,就此淡掉身影。
老者看過來,挺神秘的微笑。
壞了!
青魘臉色鐵青。——要被人家收去當坐騎了!
(晚上寫的。=。=本作者一邊寫,一邊疑神疑鬼的覺得恐怖!)
(PS:從來不看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