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落下一滴墨汁，慢慢在畫紙上渲染出烏黑的墨跡。王祺歎氣，看來這幅畫今日是斷斷不能畫好了。
    昨夜來求見的臣子是太醫院的主事大人，他說殿下交代的事已經辦好，請殿下放心。
    放心？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實在，困難之極。要是王祺真的放心，就不會單獨召見太醫院主事，要他在那人徹底痊愈前，照顧好那人。
    相比起放心，王祺想，也許狠心或是無心，都會更好吧？
    今早洪麟過來陪他用膳，忽然說起那人出現在武場，練習比以前還要努力幾分。他問殿下，可要免了樸副總管這幾天的訓練？
    王祺不知他是無意還是有心，他夾洪麟愛吃的點心過去，淡淡道：“樸副總管曾對孤王說過，他學藝不精。再說，勤能補拙，洪麟不必費心。”
    洪麟道：“是，殿下。”心裏卻在想，他昨日自作主張免去樸勝基的訓練，難道沒有猜對殿下的意思麼？
    麵前的碟子裏放著色彩豔麗，精致小巧的點心。洪麟看著它們，眼前浮現出的是霜花餅的模樣。王後親自下廚為他做過。那個高貴的女子坐在他對麵，遞給他一塊霜花餅，溫柔笑道：“在我得故鄉，女子總是做這些霜花餅給喜歡的人吃。本宮也很想象她們那樣，有一天能夠做給自己喜歡的人吃。”
    王後曾經想要做給殿下，隻是她知道殿下的心不在她身上。今日她終於做了漂亮的點心，為的人卻是被他夫君送來的洪麟。
    洪麟沒有伸手去接，他大著膽子問王後：“娘娘此刻，是因為喜歡微臣嗎？還是因為，對殿下突然疏遠微臣，而感到慶幸？”
    “娘娘，該品嚐這霜花餅的人，不是微臣。”
    “那個人，應當是殿下。”
    一向溫婉的女子猛地打翻一桌碗碟，她哭得歇斯底裏，完全沒顧忌自己臉上的妝容。她問洪麟：“你呢？洪麟？你不喜歡本宮麼？要是不喜歡，又怎會三番兩次來與本宮相會？本宮記得，殿下並沒要洪總管私下和本宮見麵。”
    隻要她派人去請，洪麟總是會過來。即便這人再怎麼聽殿下的話，也不至於讓她隨傳隨到吧？她承認自己的心早已在洪麟的笑裏，失了方向。
    “洪總管，你要如何回答本宮呢？”送給她治療風寒的感冒，送給她精挑細選的香囊。時時過來陪她說話解悶，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洪麟搖頭，道：“微臣不清楚。”
    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就能代表不喜歡。王後娘娘是他除了殿下以為，遇見的第二個人，也是，他遇見的第一個女子。
    他一次次來見這位女子，原因到底是什麼呢？別傻了，就算洪麟當真喜歡她，她也是高高在上的王後。
    想要不斷靠近這個人，又會時時刻刻去看殿下。這樣算不算是，他背叛了一直跟隨著的殿下呢？可他，當真喜歡上王後娘娘了麼？
    將畫紙揉成一團，王祺準備去花園走走。記不清這是他重生後的第幾次作畫，他隻記得，洪麟已經很久沒有在他作畫的時候陪在他身邊了。
    他越來越習慣一個人，這個習慣，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刀劍相碰的聲音開始清晰起來，王祺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宮中武場。明明原本，隻打算隨意走走而已。
    王祺借用掩映的樹枝遮住自己，他的麵前，武場上，那人正在揮汗如雨。
    皎陽似火，樸勝基拿著劍站得筆直。他麵前的人一直再換，最後卻都無一例外敗下陣去。王祺想那人究竟是真的學藝不精，還是隻為了證明他該有的實力？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樸勝基這般傲氣，不見得是好事。王祺徹身，對身後的內侍道：“去寢宮取孤王的劍來。”
    王祺是這個國家的君主，畫了一手好畫，精通音律。劍法更是了得。他執劍步向武場，對麵前跪拜的人道：“想必樸副總管這幾日武藝進步不少。”
    那人未曾抬頭看他，隻是不解道：“殿下？”他才剛從殿下那裏回來，短短三天裏，武藝怎麼可能會有進步？
    “愛卿拔劍吧。”上一世他站在洪麟麵前要那人拔劍，因為那人徹夜未歸，因為那人，一次又一次去見王後，對他滿口謊言。這一世他不要洪麟拔劍，卻將劍尖揮向樸勝基。
    樸勝基不及反應，王祺的劍已經直直向他刺來。
    殿下？您是不是後悔救回了微臣？
    王祺手裏的劍有碧玉雕成的劍柄，被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揮舞起來那般好看。樸勝基看著王祺不抵抗，隻是一再退讓。
    上一世洪麟也是這樣，被他逼得到在地上。他冷冷道：“洪麟這樣，怎麼抵抗外敵入侵呢？”洪麟的招式和以前一樣，隻是沒有用心。沒有用心的劍法，從來都贏不了任何人。
    洪麟聽了他的話，開始反擊。然而洪麟的劍法終究是他親手教的，再努力也贏不了王祺。上一世，他第一次輸給洪麟，就是在聽到洪麟絕對道：“罪臣，一次都沒有，愛過殿下。”他自己送了刺進洪麟胸口的劍，而洪麟，以一種玉石俱焚的姿態，將劍送進了王祺的身體。
    死之前王祺還在想，洪麟要殺他就讓那人殺好了，為何還要在死之前再傷害洪麟一次？那次懲罰洪麟愛上王後的宮刑，還傷洪麟不夠深麼？
    握著劍的手微微發抖，王祺不顧一切的向對方攻擊。
    殿下？他的殿下紅著眼睛，光潔的額頭上青筋暴起，不斷將劍揮向他。是不是他做了什麼，讓他的殿下這般生氣？
    樸勝基直直站著，他看著那人決絕地將劍朝他刺過來，任憑風出亂自己的發絲。而後，他扔開了自己手中的劍，閉上眼睛，嘴角勾起滿意的笑。殿下，微臣能死在殿下的劍下，真是，三生有幸。
    殿下，隻要是你想的，微臣都給你。
    微臣的命本就是殿下的，殿下愛救回來便救。殿下不再需要了，要殺便殺。隻是殿下，答應微臣。這一次，萬萬不要再救回微臣了。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