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怕到了明日，便再也問不了殿下。”樸勝基堅持著，不肯放過。他勉強讓自己坐起身，一動不動看著王祺的背影，慢慢問：“微臣想問殿下，微臣對殿下說過的那些話，殿下可還記得？”
    記得？指尖掐進門縫裏，王祺低下頭。
    記得？你要孤王，記得什麼？
    殿下，微臣罪孽深重，還望殿下成全。
    殿下，微臣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會因為······
    樸勝基，有朝一日，你會因為什麼？又要做出什麼？
    他很想走上前去，抱抱那個微微顫抖的單薄身影。可他沒有，他咬緊自己的牙齒，告訴自己千萬不要這麼做。那個人是殿下，是這個國家的君主。他有著身為一個君主該有的威儀。他的殿下，不喜歡任何人，自作主張。
    “殿下不記得也沒關係，微臣再說一遍給殿下聽。”他強撐著站到離王祺不遠的地方，聲音不大，卻字字入心。“微臣喜歡殿下，一點也不必洪總管少。”也許，比那人還要多。
    “可殿下，一直都隻看得見洪總管一個。微臣就常常問自己，到底差在哪裏？”他總是選擇那些最危險的任務，為的就是，殿下偶爾對他的讚賞。
    “微臣喜歡殿下，微臣愛戀殿下。殿下，求殿下，看看微臣吧。”
    他的語氣那樣認真，認真到，王祺不禁抬起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不信，他才不會相信。洪麟曾經說會永遠陪在他身邊，不也沒做到麼？
    他真的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了。哪怕這一世，他會孤獨終老。王祺想一個人就一個人吧，總比不斷去強求要好。
    王祺怔怔地站了許久，淡淡道：“愛卿說的話孤王不會記得，愛卿也······最好忘了吧。”
    王祺幾乎落荒而逃，樸勝基用盡全身力氣，擠出一點笑容，像是在嘲笑他自己。你瞧，殿下連看你一眼，都不願意。樸勝基，你敗得多麼徹底。
    他緩緩跪下身，對著緊閉的門啞聲道：“微臣，恭送殿下。”
    微臣恭送殿下，一步一步，離微臣越來越遠。願殿下，從此能夠走出微臣卑微的心。願微臣，能夠認清現實，從此，不再做無望的夢。
    是夢就會有清醒的那一天。更何況，微臣的夢如此荒唐可笑。
    殿下，微臣有罪。因為微臣，一不小心，讓殿下看了笑話。
    王祺喜靜，平日裏總是一個人待在寢宮主殿裏。內侍隻能在門外候命，不可輕易進來打擾。他像往常一樣坐下來，手指舞動，奏響懷裏的玄鶴琴。那首曲子曲調及緩，聽不出半點奏琴之人的心事。
    上一世雷雨交加的夜裏，洪麟親口對他說：殿下，罪臣愛慕王後。請殿下殺了罪臣。擊得他的一顆心，頃刻破碎成粉末。他死死扯住自己的袖口，力道大得讓那件華服的袖口缺了一塊布料。他花了好半天直起身，保持自己身為一個君主的風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他問：“愛卿是說，愛卿喜歡上了王後？”可洪麟以前明明對他說過，洪麟不喜歡王後，隻是奉命行事而已。而王後，最後為了洪麟，想要動手弑君。
    日久生情，這四個字，王祺想，再也沒有比四個字更讓他喘不過氣來的事物了。
    直到這一世陽光明媚的午後，樸勝基站在他身後，嘶啞著聲音道：微臣喜歡殿下，微臣愛戀殿下。求殿下千萬不要忘了。
    那人的聲音太啞，好像快要幹枯而死的木靈。全心全意，向忽然發現的水泉發出呼喚。可他忘了他已從一棵樹木修成精靈，而他眼前的水泉，依然隻是普普通通的模樣。聽不到，看不到。連感覺也沒有。
    樸勝基，孤王已經怕了。那種愛戀與一輩子的誓言，相信一次就夠了。如果在唯一一次願意去相信誓言的時候遍體鱗傷，慘敗而歸。你說，要是換做你，你還能不能再去信第二次？第三次？
    即使勉強自己去相信，也會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忘不了第一次的溫暖，以及最後，它所帶來的苦澀。
    所以，樸勝基、趁現在為時尚早，不要再繼續了。
    孤王至少是這個國家的王，而你，什麼都不是。
    “殿下，洪總管來了。”
    撥琴的手指依舊在舞動，王祺道：“讓他進來。”
    洪麟踏進寢宮，王祺正在彈奏那首他們從小便一起練習的曲子。他對洪麟笑笑，道：“洪麟，你來得正好。孤王已經很久沒有和你一起演奏了呢。”
    “是，殿下”
    洪麟的琴就放在王祺宮中，當初還是王祺親自為他挑選的。洪麟取了琴，學著王祺的樣子開始演奏。視線裏是 麵如冠玉的殿下，洪麟忽然想起，今早王後親自為庭院裏那株薩日朗花澆水，漫不經心對站在不遠處的他道：“殿下真是一個溫柔的人，洪總管你說呢？”
    “殿下知道這裏離娘娘的家鄉遙遠，就會娘娘找來了您家鄉常見的花。殿下果然，很溫柔。”
    王後卻在聽到他說的話後搖了搖頭，她小心地澆灌著薩日朗花，慢慢道：“其實本宮，曾經獨自一人去了殿下的寢宮。對殿下說，妾身今日想在這裏留宿。不過，殿下拒絕了。”
    她的夫君如果處了溫柔還有愛情，那一定不會屬於她。那份愛以前屬於洪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一直都屬於洪麟。
    “殿下還說，要我趁早回自己的故鄉。他說如果真的立了元王為太子，他日後就隻能成為一個傀儡。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能夠善終。”
    洪麟你知道了吧？本宮的夫君，那麼愛你。他害怕本宮又危險，想送本宮走。可他選擇把你留下來，與他同甘共苦。
    本宮曾經，那麼恨你。不過忽然闖入的你，又對本宮那樣好。甚至本宮，看見你的時候，常常會忘了殿下。
    “洪麟。”王後最後叫著他的名字，而不是洪總管。她問：“如果有那麼一天，洪麟可以離開王宮。會帶我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