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有花無酒過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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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哥,你起來了麼?”
“起了。”黎南翻身起來,早就穿好了衣服,卻不想動,怕是又把衣服壓皺了吧?看了看,拍了拍,還好,打開門,“早!”
“早。”錦羅手上提著一個籃子,“你起來了就吃飯吧,我出去摘菜。”
“好。”黎南點點頭,出來的時候順便把門帶上了,楊石坐在他家門口編竹篾,看到黎南出來,對他憨憨一笑,“黎少爺,起來啦,飯在灶上熱著。”
黎南對他點點頭,但是並不進屋,楊石低著頭,一時也沒有發現。黎南看著楊石,楊石隻是專注著手上的動作,一心一意,仿佛這世間除了手中的竹篾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黎南靜靜立著,不知立了多久,楊石突然抬起頭來,看到他,奇怪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道,“黎少爺,你吃過了麼?怎麼站在這裏?上那邊坐呀!”
黎南剛要說什麼,錦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他還沒進去吃呢。”
黎南回頭,道,“我沒什麼胃口,也不覺得餓,和午飯一起吃好了。”
“隨你吧。”錦羅說完,瞪了楊石一眼,進屋去了。楊石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想了好久,難道是怪他沒看著黎少爺吃飯?那也該,隨即撓撓頭,坐在那裏傻笑。
黎南看著這些,心裏泛酸,費了很大力氣才沒讓自己立刻跨上馬跑掉。
好不容易挨到吃過午飯,黎南道,“我這就走了。”
錦羅垂下眼睛,問道,“有急事麼?”
黎南點點頭,“我這次來,本來就是偷偷跑出來的。而且商隊那邊不能等,得快些回去。”
“那也沒辦法,你走就是。”錦羅道,“可惜小淺沒見著你,他以前總是念著你,最近不常回來,倒是不知道了。”
“如果有機會,還會再見的。”
錦羅點點頭,黎南出去,他也沒有去送,隻對楊石道,“你去送送黎大哥。”收了碗轉身進了廚房。
楊石起身和黎南一起出去,邊走邊說,“黎少爺,既然你有事,我也不留你了。”黎南上了馬,張張嘴想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楊石又說了,“這兩天怠慢你了。你不要見外才好。”
黎南點頭,絕塵而去。
錦羅直到他走也沒有出來,黎南想,是了,這一別,怕是再不相見了吧。何必再說什麼再見呢?
一路奔回嶽州驛站,貨物已經卸完,馬也已經買好,隻等黎南回來。
黎南進驛站的時候,齊繆黑著臉坐在桌旁,林巍然和齊驍一個坐一邊,三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看到黎南進來,齊驍反應最大,“黎南,你太不夠意思了,走都不說一聲。”
黎南自然歪頭去看林巍然,林巍然卻端了茶,慢慢喝。黎南隻得道,“我走那時你不是還沒起麼?”齊驍哽住,也說不出什麼,最後在齊繆的瞪視下低下頭去。
黎南在齊繆對麵坐下,齊繆道,“你到哪裏去了?”
黎南見齊繆這樣,心裏猜度道,“莫非是林巍然沒有告訴他?還是說他在報複?”頓了一頓,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實話道,“我去看個朋友。”心裏罵著林巍然,多半是被林巍然出賣了。他隻是沒有想到,以齊繆的個性,知曉他對他倆的事情知情,會有這種反應,也該是正常的吧!
“為什麼不事先跟我說?”齊繆冷冷道,加上齊驍和林巍然,倒有些三堂會審的意思。
“那個,”黎南下意識的看了眼林巍然,齊繆怒了,“你看他做什麼?到底誰是老板?”齊驍一個勁的在旁邊給黎南使眼色,黎南被他一喝,心道,齊驍無非就是想讓他認錯。自己也是能屈能伸的人,隨即軟下聲音道,“你是老板。齊三爺,我知錯了。你饒了我吧!”
“你這有沒有個認錯的樣子?”齊繆仍然不爽。
“那你要怎樣?”黎南抬起眼睛看齊繆,我都低聲下氣了,你還要怎樣?
齊繆一愣,他也不想怎樣,可是就是心裏不爽。林巍然看快要不可收拾了,忙道,“表弟,既然黎少爺都認錯了,我看就算了吧。”
齊繆瞪了林巍然幾眼,最後歎了口氣,道,“你們愛怎麼怎麼吧,我不管了。”說完袖子一甩就走,齊驍看了黎南兩眼,跺跺腳,忙跟上去,“三哥,三哥,……”
黎南等到兩人走遠,回過頭來看林巍然,“你到底是怎麼跟他說的?”
“嗬嗬,”林巍然笑道,“你怎麼想,我就怎麼說的。”
“想害我也不是這麼的。”黎南憤憤離開。看來,他還是不是林巍然這樣的老江湖的對手啊!
林巍然盯著黎南的背影,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躺在床上,黎南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全是錦羅和楊石在一起的影子,越想越煩躁,隻得爬起來,到窗前坐下。起身時起得急,忘了披衣服,一時也不覺得冷,就忘了這回事。
窗外就是長江,這時的江麵分外平靜,不複白天時候那種喧鬧。黎南呆呆的看著,也不知道想些什麼,看著看著,趕路趕出來的倦意跑了出來,竟然就睡著了。
翌日早晨起來,黎南不隻覺得有些頭痛,渾身都痛,但又覺得並不厲害,也不去在意。活動活動筋骨,下了樓,強迫自己吃了點東西下去,對著齊繆林巍然也沒有好臉色,林巍然還是往常一樣笑嘻嘻的,不過齊繆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就是了。
齊驍跟在黎南身邊,輕聲輕氣的對他說,“你可千萬別再惹三哥啦。”
黎南點點頭,好暈!
一行人上了路,馬兒換成了矮種的,倒是十分健壯。
可黎南也沒那麼多精力去注意這些了,隻能跟著走,腦袋昏昏沉沉的,有些後悔昨天晚上的放縱了。快到中午的時候,齊驍叫了他幾聲,終於發現他不對勁了,連忙喊齊繆,“三哥,你看,黎南好像生病了。”
齊繆停下隊伍,卻依然安坐馬上,林巍然認命的下馬,剛叫了黎南兩聲,黎南就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林巍然慌忙接住,轉頭對齊繆道,“燙得很,確實是病了。”
齊繆還沒說話,齊驍人已經撲到黎南身邊,嚷起來,“三哥,給他請個大夫吧!”
齊繆氣結道,“我說了不請嗎?”
齊驍一愣,立刻諂媚的笑道,“我就知道三哥最好了。”齊繆白了他一眼。
幸好這裏離嶽州城並不遠,不遠處就有鎮子,請了大夫看了,道是得了風寒,不能再受涼,商隊隻能暫時在鎮子上住了下來。
黎南躺在床上,迷糊中看到哥哥黎東坐在他床邊看著他。剛要起身,又被按回去了,隻聽黎東道,“南兒,好些了麼?”黎南點點頭,要說話,沒奈何嗓子又痛又幹,黎東又道,“你歇著吧,我在這裏陪你。”黎南心裏高興,握著黎東的手又睡了過去。睡了不知道多久,隻感覺抓在手裏的手要掙出去,忙睜開眼睛,正是哥哥在掙開他,黎南費力扯住,哀哀道,“哥,別走!”黎東卻不理會,仍然要掙開,黎南身上沒有力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黎東在門口回過頭來,眼神溫柔,“南兒,忘了我吧!”黎南看著,話卻是怎麼也說不出來,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
齊繆在床邊看著倒是奇怪了,不過是想把齊驍的手從昏迷不醒的黎南手中扯出來,可是還沒有扯掉,黎南竟然開始流眼淚。
齊驍看了,心裏不舍,對齊繆道,“三哥,你看,他都這樣了,你就別……”
齊繆低聲喝道,“閉嘴!”
齊驍噘著嘴,不敢再說話,手卻還和黎南緊緊交握著,反正他三哥也沒再要他放開。
齊繆看著自家弟弟,心裏一陣發慌,喃喃道,“驍兒,你自己斟酌著點吧!我管不了,也不管了。”齊驍看著齊繆出去,三哥真的不管他了?
黎南因了這一哭,也醒了過來,迷糊中聽到了齊家兄弟的對話,剛好覺得眼睛不適,便歇了一歇才睜開眼睛。
“你醒啦!”耳邊傳來齊驍驚喜的聲音。
黎南歪頭,看著兩人相握的手,輕輕的掙了開來。齊驍愣了一下,收手回去,神情中多了幾分落寞。黎南別過頭去不看,齊驍強笑一下,扶著黎南坐起來,端了碗過來,“你睡了不少時間了,喝點粥吧。”
“好!”從齊驍手上接過粥碗,黎南聞著香味,也真是有點餓了,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喝過粥,齊驍剛要說什麼,黎南卻遞過碗去,淡淡道,“齊驍,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麼?”
齊驍定定看了他一會,接了碗,點了頭,出去了。
黎南坐了一會,又躺下睡了。
哥哥,我求你,再入我夢一次。
卻是一夜無夢,紮紮實實睡了一覺,黎南燒也退了,頭痛也好些,隻是渾身無力。齊繆正在愁著要不要留下黎南先上路,黎南卻出來了,“我已經沒事,可以上路了。”
齊繆愣了一下,“好吧,我們上路。”
不知道為什麼,昨天還好好的天突然變得雨蒙蒙的,所幸並不影響行路。
黎南依舊跟在隊伍後麵,齊驍與他並肩而行,齊繆也沒有阻止,仿佛由得他去了。
齊驍不知道黎南因為什麼突然變得沉默,隻知道他心中難受,便默默陪著他。
沿路看著許多人拿著香燭錢紙,抹著眼淚,往山上去,黎南心裏略略一算,今日竟然是清明了!難道看到哥哥是因為這個原因?
“清明了。”黎南喃喃說了一句,齊驍沒有弄清楚他到底是在和他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愣了一愣,答道,“黎南,你是不是想去看哪個人?”
黎南搖搖頭,“現在這個情況,哪裏能去看呢?況且,”黎南頓了一下,艱難的說道,“我連他葬在哪裏都不知道。”
齊驍想了一想,道,“要是不知道他在何方,那就方方都拜,總有一方能拜到吧。”
“也對。”黎南對著齊驍微微一笑,便不再說話。齊驍也開始暈暈乎乎的了,自己也感染風寒了麼?
這一路走來,是沿著洞庭湖岸走的,晚上便在離岸不遠的地方生了火,將就一晚。因為黎南身體還沒好完,齊繆便讓他齊驍擠了一個帳篷。齊驍心裏小鹿直跳,可回了帳篷卻沒見到黎南,便巴巴的出去找。
繞著宿地轉了一圈,沒找到黎南,卻先遇到了錢路,問了錢路,錢路怯怯道,“齊小爺,我好像看到黎少爺到岸邊去了。”
“看真切了?”齊驍有些不信,“他身上可還沒好呢,到了湖邊受了寒怎麼得了?”
“我勸了黎少爺,可是他不聽。他手上拿著香燭錢紙,該是去祭哪個的。”錢路輕輕說道。
“謝了。”齊驍道了謝,跑得飛快。
終於看到黎南的身影,齊驍扶著身旁的樹,喘著粗氣,還好,還好,人還沒事。
走過去,黎南卻先說話了,“跑那麼快做什麼?”
“你身體還沒好呢,怎麼不多穿點衣服?”齊驍衝衝的問道。
“沒事,這裏不是燃著火嗎?”黎南指著麵前燒著的錢紙。
“你……”齊驍語塞,眼睛一轉,“你拜誰呢?”
“我哥哥。”黎南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原來你還有哥哥啊!”齊驍很少聽到黎南說他自己的事情,難免有點激動。
“已經不在了。”黎南補充道。
“啊,對不起!”齊驍隻想打自己一頓,怎麼這麼嘴笨?從黎南手上拿過一些錢紙,點了香,跪在地上朝北拜了一拜,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喃喃說道,“我娘也不在了。”
“你還有哥哥呢。”黎南笑了一下,“你以前問我為什麼在江湖上飄著,我當時沒說,現在告訴你吧。”黎南往火堆裏添了點錢紙,“當年我哥哥入贅到別家,我便跟著爹去了江南,還沒半年,我爹沒了。我心裏想著哥哥,便去找他,沒想到,得到的卻是他的死訊。家裏一個人都沒了,我不在外麵飄著,又能怎麼樣呢?”
“沒事,以後有我呢!”齊驍嘴快,想什麼就說了出來。
“什麼?”黎南一晃神,倒是聽得不很真切,齊驍以為他故意的,自己也沒有勇氣再說第二遍,隻道,“沒什麼!”
“怎麼沒酒呢?”黎南突然想到。
“你身子還沒好,可不能喝酒。”
“今日清明,你跟我說沒有酒?”黎南瞪起眼睛,看著齊驍不敢置信的表情,笑了出來,道,“不喝就不喝吧,有花就行,不然可真成了無花無酒過清明了。”
齊驍爛了臉,苦道,“花也沒有。”
“不是吧?”黎南四處望了望,“這樣吧,我們來打個賭。那邊的草叢後麵,我說那裏有花,你猜有沒有?”
齊驍道,“不公平,你都選了,我要怎麼選?”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猜有了?”
齊驍點點頭,黎南又道,“那這樣好了,我們進去看看。要是沒有,本來該算我們兩個都輸了,但因為我先選了錯的,留了對的給你,你卻不選,所以算我贏;要是有,你也是跟著我選的,便算你輸。你看怎樣?”
齊驍被繞得有點暈,不確定的問道,“我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哪裏不對勁?不是沒有是贏,有是輸麼?”黎南憋著笑。
“是啊是啊,先是你贏,然後是我輸,弄了半天還不是我輸。你太壞了。”齊驍反應過來,黎南再忍不住笑,笑倒在地上。
齊驍氣急,爬起來,和黎南扭打在一起。哪知道黎南風寒還沒有好完,身上沒什麼力氣,自然不是活力充沛的齊驍的對手,被按倒在地上。齊驍看著黎南喘著粗氣,扭動著身子的無助樣子,身下一下子有了反應,身形一頓,忙放開黎南坐起來,黎南倒是沒有發現,隻躺在地喘氣。
齊驍平複了自己心情,見黎南還躺在地上,拉他道,“快起來,地上濕氣重!”
黎南坐起來,道,“沒什麼,死不了。”
“怎麼這麼說?下回不許這麼說了。”
“急什麼?”黎南笑著站起來,把手伸向仍然坐在地上的齊驍,“走吧,我們去看看!”
齊驍看著那隻手,仿佛過了很久,“好。”手交了出去。
兩人走過去,一人高的草叢後麵隱著一片白色的花海,湖麵借了月兒的光,反射著熒熒的波光,分外柔美,黎南情不自禁的走過去,笑道,“齊驍,你輸了。”
齊驍沒說話,看著黎南挺拔的身形,又開始心猿意馬。黎南回過頭來看他,那孩子站在月光下,神態和哥哥的一模一樣。黎南很是驚詫,難道是哥哥來了?隻是他從沒有想過,兩個性格相差如此之大的人,神態為何會這麼像呢?或許,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想。
“我一開始就輸了。”齊驍喃喃低語,他不想黎南聽到,可又怕黎南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