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正想問孟婆是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話到嘴邊又全部咽了回去，因為他忽然注意到遠處一團低壓的烏雲正迅速向他們飄來，仔細一看，低壓的烏雲並非是雲，而是由幾十位黑白無常們組成的。
    其實瑛就在旁邊，還有孟婆和赤玉，以這陣容應是沒有絲毫壓力的。
    等無常們飄到近前了，在孟婆身前排起了隊，孟婆業務熟練地手捧起一隻又一隻盛滿湯水的碗，一個又一個無常排著隊喝下湯水，崇念才醒過神來，原來，這些無常是來喝孟婆湯的？
    喝完孟婆湯的無常們飄入了向往生池行進的鬼魂隊伍之中。原來這些是工作期滿，按命數將要再入輪回的無常。
    這時飄在最為的黑無常忽然向他們笑了一下，崇念愣了一下，因為這一下他在那黑無常的臉上看到了冥君的臉的重影。
    飄在最末的黑無常，其實是冥君所扮？
    像是在回答他心中所問，冥君臉的重影又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然而新的不解又浮上心頭，既然冥君能喬裝打扮，為何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要拜托他們來查探線索？
    是冥君瞞了他們什麼事，還是瑛隱瞞了他？
    還是說他們所起的是別的什麼作用？比如說……靶子？引誘藏在暗處的敵人？
    無常們排著隊飲下孟婆湯，井然有序，背景就是如川流不斷走過奈何橋趕赴往生的鬼魂，一切靜得出奇。
    眼看著就到了最末的幾位無常，倒數第二位的白無常在伸出手接過湯碗時，蒼白的手微有一下的停頓。眼看湯碗就將遞到白無常的手上。
    “等等。”孟婆忽然道。
    “婆婆。”白無常發出了聲音，陰氣森森的聲音卻如行將灰飛煙滅般斷了散了，在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兩行鮮紅的血淚潸然而下。
    然而崇念也再沒機會了解從白無常口中是為何無法往赴轉世，又是會為何留下血淚的了，冥君直接一個抓手抓進了白無常的胸膛，不及五指收緊，白無常已如煙霧瞬息間消散。
    崇念看得目瞪口呆，他感覺身邊的赤玉剛才也顫了一下身子，連她也對冥君剛才所為感到了害怕。
    他轉眸看向瑛，瑛的神情冷冷的，注視著適才白無常所飄立著的虛空。
    瑛注意到他的目光，轉頭看了他一眼，道：“他身上禁製已鬆解大半。”
    所以，冥君適才所做的，隻是對這樣的情況做出一個處理，一個直接魂散的懲處？
    “不是懲處，為防惡化生變，而已。”冥君道。
    崇念又吃一驚。
    冥君那張清秀白淨的書生臉上露出淡淡一笑，“我可沒法讀你們神仙的心，不過是你臉上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
    崇念一噎，也是無話反駁，甚至錯覺身邊的瑛好像很輕地笑了一聲。他轉頭看了瑛一眼，確定了自己不是錯覺。
    冥界的事，他一個小小的仙人自然是無法置喙，若是在天界，若有神仙犯了天禁，最嚴重也是要被魂消魄散的。
    而那位白無常所犯的禁，大概和他猶豫著不想接過孟婆的湯有關。隻是有所猶豫而已，或許不至於受到如此嚴苛的懲處，大概這幾位比他法力高深到不知道哪裏去的神仙鬼能看出更多。
    這時冥君忽然又伸手一抓，從背後不遠處抓來了一個淡灰半透明的鬼魂，往瑛的方向一送，道：“瑛掌事，這魂是穿越的吧？”
    冥君的動作幾乎就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崇念又是一驚，反應過來的時候瑛已經取出了自己的轉鷺燈，魂入了燈，光已從燈麵滲透了出來。
    他看著瑛，冥君看著瑛，孟婆看著瑛，赤玉看著瑛。瑛一手執燈，麵無表情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轉頭對他說道：“念，不要走遠。”
    “什麼？”什麼走？走遠？
    “待我送魂事畢，便即回來。”瑛對他道，說完便不再看他，向前邁了一步，走進了冥君為他拉開的看不見的界門。
    有冥界老大幫忙就是不一樣，連辛苦一趟走鬼門關都不需要了。
    留下崇念一個人站在原地又是瞪大了雙眼。
    冥君露出了些許似乎是同情的表情，對崇念道：“那個魂在冥界待得太久，盡早送回為宜。”
    崇念聽了解釋，默默點了一下頭。
    “還是那麼不愛說話。”冥君看著瑛剛才離開的地方又說道。
    “您與他……原來相熟麼？”崇念問。
    “不熟，有點業務往來。我們冥界不像天界設了穿越署，穿越之事直接由我負責過問。”
    竟是親力親為？崇念又一次被震驚，又想到之前江臨因為到冥界鬧事被懲罰的事，難道江臨竟那樣厲害，竟能和冥君動手……？
    冥君哈哈笑了兩聲，又補充道：“我平時忙，一般都拜托給轉輪王殿配合天界處理。”
    崇念聽著轉輪王殿耳熟，再一想就想起了那個來收萬生羅盤的鬥篷男寒生，就是轉輪王殿的殿前侍衛，原來還和他們穿越署有點關係。
    “那您還有閑心在這兒看戲？”一旁孟婆說了一句，絲毫不給冥君顏麵。
    “我不得等瑛掌事回來麼？”冥君回道。
    “你騙他可以，”孟婆說著向崇念看了一眼，“騙老身就算了，那門你隻要不關，他隨時都能回來。”
    冥君毫不覺尷尬地微笑著點了下頭：“騙誰也不敢騙婆婆。”
    崇念看著他倆說話，力量差的懸殊，連赤玉也隻有在一旁幹瞪眼看著的份，不過赤玉要是無聊了還能惡狠狠地瞪他玩兒……
    單看形象，冥君和孟婆，隻是一個書生和一個妙齡少女站在一起。赤玉說他看見的冥君模樣是冥君的本來模樣，但不知在瑛的眼裏看見的冥君又是怎樣的？會看見……他嗎？
    “從前無常沒有這麼多。”孟婆輕輕搖著頭說道，忽然變得嚴肅。
    “從前勾魂的也不止是他們。”冥君還是微笑著，道，“您還是不滿意我當時的決策。”
    “如何會不滿意？界隙不穩的狀況愈烈，隻有無常最能經受。隻留下他們，是理所當然。”孟婆道，“或者您也像老身一樣，親力親為如何？”
    “此提議甚好，我會考慮的，”冥君微笑著接過孟婆的話，也變了嚴肅臉，“可隻留下他們，也是有利有弊。”
    “有禁製在，你擔心什麼？”孟婆問。
    冥君的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就是因為，有禁製在，才更擔心。”
    孟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冥君忽然向奈何橋那邊走了幾步，望著橋那邊一麵道：“聽說那棵樹終於會開竅說話了？”
    “他已經說了幾百年的話了。”孟婆應道。
    再下一秒，冥君和孟婆忽然都過了奈何橋那邊去了。隻留下他和赤玉還在這邊站著。
    他正想著也跟著走到奈何橋那邊去，沒想到這時赤玉忽然向他靠近，不及防備，赤玉的手殺氣騰騰地刺向了他的胸腔。
    幸而這一招方寸移形在天界時被瑛逼著練得熟練得不能更熟了，能將神仙妖鬼等他無法正麵對抗的力量導向別處，讓赤玉的手穿了個空。
    冥君慢悠悠從奈何橋上踱步過來，卻又隻是眨眼就回到了他們這邊。
    崇念立即移動到了冥君身後。盡管冥君臉上還是帶著微笑，看起來對剛才發生的事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怪，也一點不想做出些什麼。
    崇念忽然有些莫名的心慌，雙手垂在身側，空蕩蕩的，什麼都抓不到。
    “你想吃他的心？”冥君微微笑著問赤玉道。
    “我……”赤玉瞪大了血紅的雙眼。
    “你若吃了他的心，你的意中之人會隻會將你抽筋扒皮。”
    是說赤玉若吃了他的心，瑛會將赤玉抽筋扒皮？
    赤玉渾身抽搐了一下，但依舊是咬牙露出惡狠狠的表情，然而崇念在旁看著竟還不免覺著可怖之外還有幾分的可憐……也隻是幾分憐她的有情。
    心底仍是發怵的，冰涼而空曠，無著無落，無所憑依。
    冰涼的手忽然觸到了溫熱，被另一個人的手有力地緊緊握住了，崇念轉過頭，看見瑛就在自己的身邊。瑛回來了。
    “當啷”一聲硬物墜地的聲響，崇念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隻蒼白的手掌，正是赤玉剛才抓向他的那隻手。黑色的血從斷麵滲出，但很快整隻蒼白化為了石頭。
    赤玉血紅的眼竟有了幾分水霧氤氳。
    他從不知惡鬼也是會哭的。
    瑛隻看著冥君，黑眸凝著冷意，道：“冥君可說了麼？”
    “多謝瑛掌事適才不點破之情，”冥君微笑著道，“我確是算計了你們，轉鷺燈亦是引魂之物，卻非冥界所製所有，雖不知究竟是何構造，但對禁製鬆解的他們而言，可是極大的誘惑。”
    “為了催化禁製鬆解？”
    “那倒不至於，那可就本末倒置，免不得要大亂一場了。你們帶著的轉鷺燈，隻對方圓半裏之內有此效。”冥君微笑著道，說著向崇念看了一眼，“彼此彼此，請多體諒。”
    崇念被看得莫名其妙，“你們……在說什麼？”
    瑛也看著他，黑瞳深沉。
    冥界正待開口解釋，奈何橋那邊卻傳來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