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往哪裏去？”赤玉問道。
    她的聲音打斷了崇念忽又開始飄忽奔逸起來的思緒，崇念這才猛地想起他們走到三生石前是為了查探線索，同時為了借由這件事，查探那個黑影和浮鶴的去處。
    他也有些擔心，若是在冥界查無線索，那接下來便是要往魔界去，但冥君隻是拜托他們查無常的事，又要怎樣牽扯到魔界？
    瑛忽然伸手過來很輕地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尖，他看向瑛，發現瑛是在示意他去注意一個方向。他轉眸向那個方向看過去，看了一會兒，發現在那個方向的不遠處，有一位白衣無常雖拿著勾魂索拘送著一個鬼魂，行進速度卻比周圍要慢上許多。像是故意要在此地多做停留。
    白衣無常紙張一樣薄涼麵無表情的臉，可崇念卻覺得這位白衣無常也正在看自己。
    這一對上視線，崇念心下一驚，盡量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這時瑛傾身靠近，貼附在他的耳側輕聲道：“用你的轉鷺燈。”
    可崇念沒想到的是，在白衣無常帶著他所拘送的鬼魂飄近他們身前之際，瑛也取出了轉鷺燈，白無常所拘送的鬼魂飄進了瑛的轉鷺燈中，而白無常則竟是一點不帶晃悠地一頭飄進了他手中所執的轉鷺燈。
    轉鷺燈燈麵上畫麵如墨染般迅疾鋪開，不及眨眼，崇念已然手執轉鷺燈而身在了燈麵之中。
    而他身邊竟還站著瑛，還有赤玉。
    他愣愣地伸出手指去想戳一下瑛，手指沒有穿透過去，而是結結實實戳在了瑛的手臂上。
    瑛一把伸手捉住了他來不及撤回的手指，轉過頭瞧他，勾起薄唇笑了笑。他張口想說話，可一時竟發不出聲音，瑛也食指抵唇示意他噤聲了，他便乖乖地閉上了嘴，開始仔細打量他們所身處的環境。
    周圍是黃沙連綿望不見邊界，應是某處大沙漠，銀白的光芒籠罩在黃沙之上。崇念抬頭看，墨藍的天上是月朗星稀，一輪大大的圓月懸在上邊。
    沙漠靜得連一絲風聲也不聞，所以有人一步一步踩在黃沙上邊特別清晰。
    向那裏看去，遠遠有一個袈裟襤褸的僧人正深一步淺一步地走著，他走得很慢，力氣幾乎透盡，卻不晃，他的臉色很差，嘴唇幹裂，神情卻是從容淡然，甚至唇邊若隱若現一絲寧靜虔誠的微笑。
    難道是西行取經的玄奘法師？
    崇念仔細打量了半天，否認了這一猜測。其實他根本不知道那個時候西行取經的玄奘法師會是什麼打扮，也不知道玄奘法師應該是長得什麼樣，但他知道，玄奘法師是不會死在沙漠裏的。
    而這一位僧人，就快要離開人世了。
    在僧人身後一丈左右的半空中飄著的，就是入了他的轉鷺燈的那位白無常。白無常麵無表情，手執勾魂索不疾不徐地跟隨在僧人後邊，不知為何一時還未下手去勾魂。
    是時候未到？但，時候也近了。
    崇念看著僧人和飄在僧人後邊的白無常，心想，竟真的是那位白無常麼？他以轉鷺燈引過穿越異世界的竹靈，卻不知原來還可以引無常？地府無常竟也會穿越？
    然而還沒有走到他們麵前，僧人忽然腳步一歪，在沙丘的背麵往上行的過程中倒下了。過了幾秒，他半睜開了眼睛，竭力盤腿坐了起來，以打坐的姿勢，雙手合十在胸前。
    僧人看到了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十分平靜地接受。
    有所修為的僧人在將死之際，看到了來自冥界來接他的白無常。
    僧人抬頭對來接他的白無常淡淡一笑。那笑很明淨，如若一潭澄澈清冽的泉。
    白無常的動作一滯。這一笑，連崇念也看得不禁為之一怔。
    畫麵流轉，是在長巷小樓邊，書塾的教書先生站在院門邊，同迎來過往的
    白無常這一次卻不是死期瀕臨之際才來了的，卻也是死期將近。
    兩日後，教書先生被官衙抓走，被收押入獄，被酷刑拷打，很快被壓上斷頭台行刑。受從前授業恩師、如今朝中重罪之臣的株連，教書先生才年輕便命喪在斷頭刀下。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教書先生都未流露出半點的恐懼，淡然從容，一如僧人的上一世。
    許是上一世修為在這一世仍有些靈力的緣故，教書先生的魂在抬頭看到白無常的那一刻愣了一下，不知究竟是認出了還是隻覺似曾相識，教書先生對白無常淡淡一笑，這一笑，也猶如上一世的他，很幹淨，讓看者不由為之所吸引。
    白無常追隨著僧人後來的每一世，雖然崇念奇怪為何每一次引魂的都是這位白無常，但白無常並未做任何的違規之事。
    而從始至終，白無常似乎都隻在僧人將死前幾日來到他的身邊。僧人以及他後來的每一世都頗具靈力，他定是發覺了白無常的存在，也認得白無常，但從未有過任何想要言語交流的意思，隻是在死後見到白無常的那一刻對白無常點頭致意，如此再無其他。
    畫麵終於終止了流轉，四周暫時沒入了一片黑暗中，然而在光亮再次照亮畫麵之時，他們卻並未回到三生石前，而是到了才被冥君帶走的燭龍石像邊上。
    崇念嚇了一跳，但往周圍打量了半天，並沒有半點冥君的影子，甚至沒有半點冥界的感覺，而是望不見邊的蒼綠樹林之中，糾纏的樹冠遮蔽天空。而他們所占的地方，是綠油油正吐著泡泡的沼澤地。
    他們是到了燭龍石像被帶到冥界之前所在的魍魎界南詔蛇林？
    轉鷺燈燈麵畫流轉一般是按著時間流逝的順序，而他們竟是到了至少五百多年前，在燭龍石像被赤玉帶回冥界之前的時間？
    崇念很快看到的白無常漂浮在半空中。白無常盯著燭龍石像，而那蒼白的紙片臉上竟流露出似曾相識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崇念心下疑問，這似乎不該是無常們所該有的表情？難道禁製在這個時候就有鬆動了？
    畫麵猝然破碎。
    一陣痛感通過燈柄傳到崇念的手上繼而迅速流轉全身，轉鷺燈的燈光忽明忽暗不斷閃爍跳躍，他很快明白過來，白無常的魂靈竟正在裂解。
    在白無常魂解之際，他們回到了三生石前，轉鷺燈尚未完全熄滅，閃爍的光模糊倒映在三生石，崇念竟在那上麵看到了白無常的前世。更準確的說，是白無常在變為無常生前的每一世。
    最早的一世，是在誕生在龍骨墓附近的村落。那時在龍骨墓附近，龍息比之後來要強許多，似乎在龍骨墓成之後還未過去太久遠的時光。
    崇念深吸一口氣，才緩過來，發覺自己是在瑛的攙扶之下才不至於跌倒在地。他抬眸向瑛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了，站直了身子。
    “他……”崇念開口，沒說出話來。
    瑛知他要說什麼，對他道：“無常魂解亦是歸宿，不須擔心，冥君自是有數。”
    “可他並非穿越之魂。”
    “轉鷺燈也可引有緣之魂。”瑛說道。
    “……可我並未將他引向某地。”
    “禁製鬆解，魂靈本就不穩，你隻是以轉鷺燈將他引向命定的歸途罷了。”
    “……這是命定？”
    瑛沒說話，隻淡淡勾唇笑了一下。
    他知道轉鷺燈和白無常算得有緣的緣故，大概是因為白無常生前最初為人那一世是誕生在龍骨墓附近，如此沾染了龍息。
    可瑛為何會知道自己的轉鷺燈和白無常是有緣的？在白無常向他們飄來之前，瑛就對他說讓他用轉鷺燈了，難道隻因為白無常那時和他對上了視線麼？
    可在這情形之下，他也沒法再去細問瑛，隻好暫且記下心中疑問。
    站在他們身邊的赤玉竟十分安靜，崇念看到她正抬頭看著什麼，眉頭竟微微蹙著，他也跟著抬起了頭——
    他竟在冥界看到了月亮，一輪散發著淡灰熒光的圓月。
    有那麼一瞬，這一輪淡灰圓月竟與才在燈麵畫中所見的沙漠圓月所重合。
    “這位小仙，可不簡單啊。”少女如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孟婆不知何時也過了橋來。
    “……婆婆？”崇念動作僵硬地轉過身。
    “這三生石，就是冥君也不如你那樣看得分明。”孟婆說著向崇念伸出手，在即將碰到崇念的臉頰時被邊上的瑛抬手打掉了。
    孟婆說的應是他適才在三生石上看見白無常前世的事？白無常的魂入了他的轉鷺燈，他能看到，不也說得過去麼？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然而孟婆仍是笑嗬嗬的，似並不以為意，看著崇念的目光多了審視，“這位小仙，你到底是何來路？”
    “我……”崇念直愣愣不知該怎麼說，天界神仙千千萬，他的來路怎麼說都沒什麼特別之處。
    “就憑老身的眼力，仔細也瞧不出你有何特別之處。”孟婆道，“不過你重回天界的時間不長罷？仔細回想，老身可在這奈何橋頭給你端過湯。”
    “……多謝婆婆。”崇念道。
    孟婆笑了一下算作回應，接著仰頭向“天”望了一眼，道：“你們頭上的那可不是人界所見的月亮，那是冥月。”
    見不止瑛，連孟婆也緊鎖起來的眉頭，還有連赤玉也陰沉著的表情，崇念忍不住問：“這冥月，有什麼特別之處？”
    “老身從誕生之初，到如今見過這冥月的次數可是一隻手數的過來。”孟婆道，“每次出來都不會發生什麼好事。”
    

    作者閑話：

    總是來遲，這章，算昨天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