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站在奈何橋頭，記不清自己到了冥界後是第幾次瞪大了雙眼，他擦了擦眼睛，沒看錯，站在橋頭一棵枯樹下的孟婆，是一個身著淡粉襦裙的妙齡少女，白淨的瓜子臉上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
    實在是出乎意料，崇念腳步一滯，隨後趕緊跟上了瑛的腳步。
    他們幾步走到了孟婆身前。兩邊各自行過禮後，不知為何孟婆似乎對正偷摸著打量她的崇念很感興趣，身子轉過一個角度麵向崇念，道：“老身沒有固定形態的。”少女嬌滴滴的聲音說著說著就變成了蒼老沙啞的老婦聲音，妙齡少女也變為了白發老婦人，皮膚皺得比她身後的枯樹還厲害。
    “喂，你這聲音老得過分了吧？活了幾百幾千幾萬歲的老妖怪才沙啞成這個樣子。”——孟婆身後的那一棵黑乎乎的枯樹居然說話了。崇念習慣性地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他說話的嘴在哪，大概還是天上的神仙更像人些，雖然他們也不一定要用嘴說話。
    “別把我和凡妖等同，”孟婆朝後瞥了一眼道，語氣十分的不客氣，“要說天地億萬年歲，我們實在都年輕得很。”說話間孟婆又變為了妙齡少女的樣子，不過身上的粉色襦裙變了款式顏色，變為了一身淡藍的繡花緞裙。
    “您可算是冥界元老了，冥君算起來可都是您的小後輩，您還說自己年輕麼？”枯樹語氣忿忿地應了一句。
    孟婆沒再理他，而是招呼起眼前的訪客們。準確點說，是對正目瞪口呆地看著奈何橋上如川流而過的鬼魂們的崇念說話了，她道：“小仙這是在驚訝什麼？”
    “……過橋的人那麼多，婆婆如何忙得過來？”崇念道。
    “嗬嗬，過橋的每個人，我都會親手遞上一碗湯哦。”孟婆說道，淡緋的薄唇彎起一個甜甜的笑容，雙手憑空捧出了一個空碗，“小仙好奇的話，不妨也來試試？”
    “……謝謝，但不必了。”崇念道。神仙妖鬼大多都會分身之術，更不要說冥界元老的孟婆了，雖然孟婆現在正同他們說著話，但現在也可以給每一個過橋的鬼魂遞上一碗湯，對非人類的他們來說，這事兒一點不矛盾。
    孟婆手捧著空碗笑著轉向瑛：“瑛掌事可願試試麼？”
    “不必麻煩婆婆。”赤玉搶先道，“婆婆，我們來這兒是有事找您的。”
    孟婆收起了手中的空碗，目光轉向了瑛。
    瑛問道：“婆婆，不知奈何橋附近最近可有出現異狀？例如有魂徘徊不前，近不了奈何橋，或是到了您麵前，您手中的碗裏也無湯水出現？”
    “瑛掌事是想問有無穿越之魂在回到原來世界前就被誤帶到了冥界罷？看來老身這碗可是最聰明的，不像那些鬼差們還會不小心弄錯了。”孟婆笑嗬嗬地道，“老身記性好得很，你可不是第一次為這個事來的。”
    “從前也麻煩婆婆了，多謝。”瑛說道。
    “近來沒有這樣的魂，”孟婆說著，轉頭看了一眼橋上，壓低了聲，“你們，其實是奉了冥王之意來此探查的罷？”
    瑛倒不是很意外的樣子，淡淡問一句：“婆婆已經知道了？”
    “後邊那樹精說得也不錯，冥界裏邊出的事，老身看得清楚。也料想到了冥君會讓外邊的勢力入冥界來。”孟婆道。
    “那婆婆可有線索麼？”
    “你們可到那前邊去看看。”孟婆伸手一指奈何橋的那邊。
    “您讓我們去看三生石？”赤玉問。
    “禁製鬆解，可不止是不再寡情淡泊這樣簡單，會被情與念所糾纏。反過來，也是一樣，一旦動了念，久了，這禁製也就鬆了。”孟婆道，“若說糾纏，冥界裏邊再沒有比三生石更好的地方了。”
    崇念心想，這禁製鬆解的效果，也就是將無常鬼差們從無情無欲跟塊石頭一樣的狀態，變成了這想那想這放不下那放不下的好奇寶寶？
    在邁上奈何橋前，崇念問孟婆：“婆婆，三生石真能看見三生嗎？”
    “神仙們是看不了前世的。”孟婆道，“你們天界的封印比冥界的還麻煩。如果你有本事再多解幾層封印的話，倒沒準能瞧見。”
    “您是說無常他們也看不了前世？”崇念問。
    “看不了，這個封印是禁製之一，是必須的。”孟婆道。
    “這位小仙你是傻麼？”孟婆身後的枯樹這時又開口了，“如果沒有封印，那孟婆婆或者其他鬼差每次往那邊去，不是都能看見自己的前世？”
    過奈何橋，走在穿行不息的鬼流之中，倒是沒他想象的那麼難受。相比麵對冥君時的壓力，過橋簡直是十分輕鬆的。這黑漆漆的石頭拱橋不長，他們很快走到了橋的那邊。
    立在孤島正中的三生石，質地一如璞玉，連他們的影子都倒映得十分模糊。
    瑛一走到三生石前便搖頭，“這裏很幹淨。”
    想來也是，若是三生石給動了手腳，冥君都瞧不出來，更遑論是他們。
    然而崇念卻再次愣住了。孟婆說神仙在三生石是看不見什麼的，可是他卻在三生石上看見了自己的前世，不止前世，他幾乎看見了他為人的每一世。
    看得是那樣清晰，原先想不起來的，全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隻看了不到十秒，卻將每一世看了個遍，崇念發現一件挺有趣的事，最初的幾世，拘魂的無常鬼差來到人間似乎看不見他似的，都是他在無常鬼差身邊飄來蕩去好久，才會被“看見”帶走。慢慢地，他的存在感似乎變得越來越強，無常鬼差漸漸地到了人間便很快就能看見他了。
    直到他為人的最後幾世，無常們幾乎是一到來，便立即帶走了他的魂。
    他想不明白是為什麼，隻能猜測是冥界無常們的效率在逐年提高。
    他退後一步，視線從三生石上離開，他剛才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些，大多卻又模模糊糊的想不起來了。看來能看到是能看到的，看到的卻未必能裝到“腦子”裏帶走。
    “喂，你在三生石上看到了什麼？”赤玉叫住崇念道，“你怎麼看得那麼久？”
    “……這石頭，挺好看的。”崇念匆忙找了借口，“我挺喜歡的，喜歡看石頭。”
    “廢話麼？這三生石可是天地間僅此一件的靈石！”赤玉對他翻了一下白眼。
    崇念覺得赤玉在說這話的時候，好像舔了一下舌頭……崇念想起被她私自帶回冥界又被冥君收走的燭龍石像，心說她這是又看上滿溢靈力的東西了，也不對，沒準是老早就惦記著了。不過她雖是惡鬼，但應該還不至於膽大到打這個主意的份上。
    他和瑛對上視線的時候，他就知道瑛已經知道他在三生石看見了的事了。隻是在這裏不方便問，瑛便沒有說話。
    他忍不住又抬眼往瑛那裏偷偷瞥了一眼，在瑛也望過來之前移開了視線。他擔心一旦對上那雙幽邃的黑色瞳眸，他就會舍不得離開。
    其實，他也看到了，在他的最後為人的那一世，末了到了終結的時刻，是瑛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以“隱身”的狀態，一直到他被天界派來的傀儡使者接往天界。大概因為他變成仙人了，現在才能看見這些。
    他沒忍住，又想起許多。
    ……麵對著瑛，有時他的心總是會控製不住空落得有點沉陷下去。
    怎樣都填不滿的感覺，會因他而笑，因他而苦惱，因他而記掛。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算不算是知道了一些情事，原來，動了情是這樣的。
    

    作者閑話：

    本來淩晨那會兒要更新的，但是更不了……這一章算周五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