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軟軟糯糯，似嬌羞婦人，然而巨蛇石像後邊走出來的並非預想中的青衣戲子，而是一個清秀的白麵書生。
    崇念驚訝地瞪大了雙眼，這白麵書生他認得，是他曾在人界見過一麵的冥界之主。這強得異常的陰厲氣場壓迫感，不會再是其他鬼神。
    “冥君。”赤玉立即低首行禮，淩厲氣勢一下弱了不少。
    崇念立即也跟著瑛作揖行禮。
    冥君微微頷首，視線在崇念身上徘徊，微微笑著道：“真高興，又見麵了。”
    崇念回應地笑了下，胸口悶得他發慌，他可不是那麼高興，又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見麵。
    “有勞兩位來冥界。”冥君微笑著對他和瑛說道，“請諒解，無法在冥殿上招待兩位。”
    “無妨。您請說。”瑛直接道，並未客氣。
    崇念視線在冥君和瑛之間掃了個來回，瑛才說冥界也會有事拜托他們，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委托方還是冥君本尊。而瑛帶他來赤玉這裏，並不是為了從赤玉這裏問出什麼情報，而隻是為了來這裏和冥君見麵的？
    “你們先，”冥君道，“你們也是有事要問赤玉罷？我不聽，你們說完了叫我。”說著冥君自己伸手手心向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微揚下巴兩眼望天。
    崇念看著冥君這認真化作石頭的樣子一愣，他還真是說不聽就不聽？
    “冥君說了不聽便不會聽的，”赤玉道，腥紅的眸緊盯著崇念，視線恨不得剜骨食肉般的淩厲，“冥君日理萬機，可沒空理會你那些破事。”
    崇念被盯得脊背生寒，心說你怎麼知道瑛來這裏是為了幫我？有提前通過氣麼？還是，不為了我這點兒破事，他為自己不論公事私事是壓根不會來你這兒的？
    “赤玉。”瑛這時開口了，赤玉的視線立即轉回到他那邊去了，崇念暗暗鬆了口氣。
    “你請說？”眨眼間赤玉就換上了笑臉盈盈。
    “冥界惡鬼三千，近來可有異動？”瑛問道。
    “這個麼，你不問冥君，來問我作甚？”赤玉說著抿嘴咬了一下唇，看樣子竟是在試著撒嬌。
    “冥君日理萬機，”瑛重複了一遍她剛才的話，“他未必會注意到。”
    “我們可是惡鬼，得做什麼算是異動？”
    “譬如，偷溜去天界。”
    崇念覺得在瑛說這句話時，冥君的眼珠子是動了一下的，不知冥君說的不聽是不是真的不聽……不過在冥界地盤上，他們在哪兒說話，冥君都算不得偷聽。
    “天門守將是死了麼？”赤玉嘁了一聲道，“天界有什麼好玩的，我們非得去闖那個天門？”
    “那便是沒有了？”
    “要是真有，我也是不知道的。”
    “那多謝了。”瑛淡淡地道，轉過臉對冥君道：“冥君，我們說完了。”
    赤玉這時看起來竟有點失望的樣子，似乎是在懊惱自己沒幫上忙？崇念在旁看得一愣一愣的，難得在冥界還有惡鬼會對瑛懷抱這般癡心。
    冥君鬆開捂住雙耳的手，一開口便直入主題：“近來冥界似有居心叵測者試圖瞞天過海。具體說，出問題的是無常，他們有些無故自己解開了禁製，魂靈不穩，更有魂離者出現。我若下令查，不論明著還是暗裏，都怕會打草驚蛇。”
    “從何時開始？”瑛問。
    “就這四五百年？我記不太清了。”冥君微笑著道，“我原還以為是禁製本身有問題，起初沒太在意。”
    崇念聽得一噎，冥君的近來是四五百年，他成仙人也不短時間了，卻還是沒適應這些非人類們的時間概念。
    “您要我們做什麼？”瑛也問得很直接。
    “請他們喝茶聊聊天，看看有沒有線索。”冥君笑著道。
    死寂一般的沉默。
    冥君開過玩笑，看夠了崇念一頭霧水而瑛一臉隱忍不發的樣子，才正色道：“你們非冥界鬼差，所司之職卻也是引魂渡魂。以探查引魂事宜為由，應不至於惹誰起疑。”
    見瑛遲遲不開口說話，崇念隻好自己問道：“所以，具體是什麼樣的‘引魂事宜’？”
    冥君直接一個攤手道：“轉鷺司事務我不太熟，還得請兩位幫著想。”
    過了一會兒，冥君見一時無人開口，又道：“縱有輪回，人間萬萬千的性命也非兒戲，這無常們做的事可太重要了。更何況若天道失衡，將波及六界。如此重任，我也是無奈，仔細考慮，還是隻好委托於你們。”冥君語氣說得認真，幾乎與適才開玩笑的他判若兩鬼。
    短暫的沉默後，瑛淡淡開口道：“人界亡人偶爾魂有殘損，天界不及發現，被無常誤勾走，因無法投胎而在冥界徘徊。轉鷺司因此到冥界查探，應不至突兀。”
    “這事確是很偶爾會有的，你們轉鷺司原也為這事來過冥界。”冥君接過話道，眉眼間不掩笑意，甚是高興的樣子，“不若就這樣罷？”
    事情一定下，冥君也沒多閑話轉身就告辭了。
    陰厲之氣減弱了些，崇念頓時感覺仙息順暢了不少。
    瑛也立即告辭了要走，崇念見赤玉猶豫著上前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無從開口的樣子，莫名其妙就心軟了，問她道：“可要一起麼？”
    不出所料，赤玉陰測測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搖了下頭，一臉的不甘不願。
    走下石台時，崇念小聲問瑛：“冥君生前是一個書生麼？”
    沒想到瑛停了腳步，轉頭看他的神情竟流露出未及掩飾的驚訝。
    崇念一步沒邁出去收回了腳步，困惑於瑛的反應。而這時赤玉竟瞬移到了他們身後，一雙腥紅的眼直直盯著崇念。
    崇念被看得心裏發毛，“怎……麼了？”
    赤玉咧嘴露出一口血玉般的尖牙，道：“你小子，看見的冥君也是書生？”
    崇念看了看瑛，瑛卻沒有看他，他有些許遲疑，但還是點了一下頭。
    “但凡有心的，看見冥君時，便會看見他們心裏所記掛的模樣。”赤玉說道，“而如我這般是無心的，便能看見冥君本來的模樣。”
    這樣說來，他也是無心的了？崇念下意識地抬手擱在自己的胸前，有心跳聲，對仙人來說或是多餘的心跳聲，他一直都聽著的，又怎麼會有假？
    “赤玉並非無心，而是——”瑛忽然開口道。
    “——而是有很多的心，”赤玉笑著截過話，但臉上的笑在轉向崇念的一刹那又變回了詭笑，“你看見的那些花，每一棵裏邊都藏著一顆心，我可收藏了好些年。”
    “那，你本來的心呢？”崇念問。既然赤玉是有心的，按她說的，她卻又能看見冥君的本來模樣，也就是她的本心並不在體內了？
    “問得可真好。”赤玉笑得愈發邪魅，“這麼多的心，你說我的心會在哪兒呢？”赤玉腥紅的瞳眸緊盯著崇念，崇念覺得視界中似有血光刹那迅疾滲透開來。
    “崇念，不要看她的眼睛。”瑛說話間腳步一挪擋在了崇念身前。
    崇念晃了一下神，模糊視界重又變得清晰。
    “赤玉，可別對他下手喲。”從大蛇石像後邊又傳來聲音，這一次是正常的年輕男子的聲音了，他們剛才還聽著的。話音未落，冥君又從大蛇石像後邊走了出來。
    冥君竟還未走，一直待在大石像的後邊。也就是剛才他們說的那些話冥君都聽見了？崇念不知道是否自己錯覺，冥君的視線掃過自己時，那裏邊多了一絲的玩味。
    “你這大蛇像從哪兒來的？我上次來可沒見過。”冥君卻沒就他們剛才的話接下去說，而是手往後一指，問赤玉道。
    “冥君，這是燭龍像。”赤玉回道。
    崇念吃了一驚，抬頭再打量了一番石像，怎麼看都是一條大蛇。從前他去過燭龍沉眠的洞穴，卻沒見到燭龍是個什麼樣，原來是長這個樣子的麼？
    赤玉猶豫了一下又補充：“是五百年多前，從人界取來的。”
    “哪一界？”冥君問。
    崇念發覺，冥君在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真是非常的嚇人……不止人，連他這個仙人都感覺不對勁，渾身發涼。
    “魍魎界。”赤玉答。
    “魍魎界的哪兒？”
    “南詔，蛇林。”
    “這大蛇像有點靈氣，這麼個寶物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看來這幾百年我去人界還是去得少了。”冥君像是沒聽見赤玉的更正，還是將這一尊雕刻簡陋十分像蛇的燭龍稱為大蛇。冥君說話間抬眼打量著大蛇像，忽然微笑起來，轉了轉眼，透出小算盤打得正歡的精光，轉身對赤玉道：“你放它在這兒是大材小用了，不如放魍魎界的鬼門去，鬼差們也多個寄身歇息之所。”
    “冥君，您……”赤玉低低嗔了一聲，沒再說出話來，大概算是默許了。
    “你帶這大蛇像回來也有五百多年了，沒給冥殿寫過文書罷？”冥界微笑著看著赤玉又道，“將功抵過，本該罰你禁足百年的，就隻罰你禁足十年好了。”
    “多謝冥君。”赤玉低首行了一禮，說得恭敬，卻也聽得出是咬著牙的。
    冥君連手都沒揮一下，上一秒才對著他們在微笑，下一秒就憑空消失，連帶著石台邊的那一尊大蛇，不對，燭龍石像也一起消失不見。
    於是他們再次告辭，沒走下幾級台階，身後又有了動靜。
    “等等。”身後赤玉忽然開口道。
    接著赤玉一個瞬移到了他們的前邊，對他們道：“我改主意了，我同你們一起去。”
    “你可考慮好了？”瑛冷淡地問了一句。
    “考慮好了！”赤玉說話間瞪了崇念一眼，崇念沒忍住打了個寒顫，但她看向瑛時又是笑意盈盈，接著道：“就在這冥界，我同你們一起。”
    “我們先去哪兒？”在走出百花幻境時赤玉問。
    瑛沒回答，臉色又是冷冰冰的，眸色深沉。崇念也有些搞不清他這突然來的情緒是怎麼回事，抬手輕輕拉了一下瑛的衣袖。
    瑛這時才道：“去奈何橋。”
    

    作者閑話：

    默默覺得章節名有點兒文藝的感覺有木有~莫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