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出來的地方是黃泉道邊的一條短小岔道，入口就開在岔道盡頭的半截破敗石碑上，而在他們身後，在黃泉路邊，忘川河畔，開遍了火紅滴血的曼珠沙華。
    崇念習慣性地抬頭看了一眼，“天”被晦暗的陰霾所遮蓋，黑霧翻滾。
    黃泉路上，忘川河中，鬼走舟行，不時能見無常鬼差或送著鬼魂飄蕩穿行而過，也有些鬼魂獨自飄蕩前行，或在忘川邊徘徊不定。
    因四下打量而落後了腳步，崇念沒忍住還是打了個寒顫，快走幾步，追上了瑛，問他道：“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黃泉路上麼？”
    “不是人，是鬼。”瑛更正他道，“我們先要拜訪的鬼，就在黃泉路邊不遠。”
    “不知是哪一位，額，鬼？”崇念問。
    “一位名為‘赤玉’的鬼。”瑛說道。
    “冥君之下有十殿閻羅，十殿之外，有地獄十八層，又有惡鬼三千，她是之一。”
    “她……是惡鬼？”崇念想起通過夢遁所窺看到的那道和浮主司長得一模一樣的黑影，一陣寒意流竄過脊背。
    瑛點頭，淺勾唇角笑了一下，“赤玉喜食人心。”
    “你可知她為何名為赤玉？”瑛又問道。
    “……為何？”
    “她喜食人心，也喜將人心煉化為玉，玉為赤血之色——”
    “——所以叫‘赤心之玉’，簡稱‘赤玉’？”崇念截過話道。
    過了一會兒，見崇念半天沒有說話，瑛轉頭看了他一眼，問：“你在害怕麼？”
    “……仙人不能怕鬼麼？”崇念有些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瑛頗無奈地笑了一下，道：“赤玉在人界食人心是在數千年前了，但食的是屍心。不然她也不會隨冥君到冥界來。”
    “……也就是說，她吃的隻是死人心了？”
    瑛點了下頭，笑裏帶著些想要安撫到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也不用特意安慰我……”崇念道，“十八層地獄，也沒比這個好多少。本來天道循環，人也隻有在人界的時候才是人……”
    瑛看著他，撈過崇念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裏摁了摁，才放了回去。
    崇念回應地對他笑了笑。雖他曾在人間輾轉輪回，記得每一世死亡的痛苦，甚至記得每一世接來送往的無常，卻對冥界沒有記憶。而六界各在天道之下，規則倫常各自迥異，他現在的立場隻是一個仙人。
    但冥界畢竟陰氣極重，他雖是仙人，也懂得些調護仙息的法子，不至於有什麼實際影響，但還是不免感覺沉甸甸的難受。
    “在冥界，除了赤玉之外，還要拜訪哪些，鬼？”崇念問。
    “先拜訪了她再說，”瑛說道，“往後若是要去魔界，還可從冥界借道。”
    “六界不是相通的麼？”崇念問，“為什麼要從冥界借道往魔界去啊？”
    “要過天界與魔界之間的門，手續太過麻煩。”
    崇念立即道：“‘神魔之井’？”在人界時，他在遊戲裏見過這麼個地方。
    “神魔之井在人界。”瑛更正道。
    崇念睜大了雙眼：“人界？不會是在蜀山？”
    “不一定，它的位置一直在變。”
    “去魔界也要通行令嗎？”崇念問。
    “不止，還須呈報審批。”
    “你也得呈報審批？”崇念又問。
    “任何神仙都不得未經允許擅自前往魔界。”
    “連玉皇大帝也不行？”
    “連他也不行。”
    “那得呈報給哪個部門啊？”
    “東殿，外事司。”
    “那……我們還得去呈報一下？”
    “從冥界借道就不必。”瑛說的語氣十分的輕鬆坦蕩。
    “這個審批，很麻煩嗎？”崇念問。
    “極為繁瑣。”瑛答。
    是擔心要花太久的時間，所以才決定帶著他從冥界借道直接到魔界去麼？
    “那……我們這算是未經允許就私自前往魔界嗎？”崇念道。
    瑛轉頭看了他一眼，“你怕了？”
    “沒……”
    “無妨。”瑛淺淺勾了唇角笑了笑，“正好冥界也有事會拜托我們往魔界去一趟。”
    說話間，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個灰衣襤褸的年輕男鬼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崇念正想問瑛去魔界要怎麼走，被這麼一看又閉上了嘴。黃泉路似乎未必是適合說太多話的地方。
    “小心些，別掉到忘川裏去，會魂靈俱滅。”瑛忽然轉頭對他說了一句。
    正這時，崇念走過那個灰衣襤褸的年輕男鬼身邊，男鬼忽然“腳”下一跌，直往忘川裏摔去。
    刹那之間，男鬼向崇念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抓住他，而崇念也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男鬼的手，同時瑛攔腰抱住了崇念，往後躍出了足有一丈遠。
    男鬼被淹沒在忘川水中，漩渦眨眼便消失不見，淡灰的水麵平靜的波紋，靜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瑛鬆開了手。崇念走到忘川河邊，低下頭去看男鬼被水吞沒的地方。泛著淡灰光芒的忘川水，明明是這樣的幹淨澄澈，卻什麼都望不見，似乎是深不見底。
    “你的心是石頭嗎？！”崇念轉過頭去，很低地問了一句。
    “萬物有靈，石靈也是有的。”瑛淡淡回道。
    一位紅衣女鬼在他們身邊停了“腳”步，笑盈盈露出上下兩排雪白的尖牙，對崇念道：“這位小哥，你的情郎說的對喲，你們是神仙沒錯，可這忘川就是冥君他老人家也不敢輕易下去呢。”
    紅衣女鬼稱呼冥君為“老人家”，崇念想起上次見到冥君那白麵俊朗小書生的模樣，有點兒想笑，雖然神仙妖鬼不以外貌論年紀，但“老人家”這個稱呼，總還是覺得該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就像不久前他見到的那位土地公公那樣。
    崇念想起剛才的情景，“那剛才……”
    “小哥這是少見多怪了，”紅衣女鬼笑盈盈地道，“就是在冥界，也有想不開的嘛，同上麵也沒什麼分別。”
    這一句話，崇念想起了浮鶴曾告訴他的神仙與人沒什麼分別，看來便是鬼也沒什麼分別的了……都有情，有欲。
    瑛或許也察覺到崇念情緒又一下低落下去，之後走在黃泉路上也再沒怎麼說話，隻是更加注意周邊的情形。崇念仙力算是弱的，隻是瑛沒想到在黃泉路上崇念也會被路過的小鬼盯上。
    崇念這一出神再回過神來時，他們已經走下了黃泉路，走到了一片廣袤的荒石灘上，“天”的顏色也變得滲著腥紅。
    可沒走多久，許是走過了某處傳送門，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了巨大的變化——
    他們來到了巨大的花叢中：足有三四層樓高的巨大花朵，花莖一人合抱不來，深綠的葉子一片比一張雙人床還大些。
    崇念瞪大了雙眼，“這，是愛麗絲夢遊仙境麼？”
    而在花叢深處的石台上，名為赤玉的女鬼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崇念又一次瞪大了雙眼，他看到石台上站著的又是一位紅衣的……女鬼，但與之前在忘川邊同他們說話的那位不同，這位是相當厲害的，那股陰厲邪魅的氣場壓迫得他幾乎有些要頭疼了。
    瑛帶著他走上石台，兩邊介紹之後，他向赤玉作揖行禮：“赤……赤玉大人。”
    “叫我‘赤玉’就好。”赤玉腥紅的瞳仁微縮，抱著的雙臂一手尖利的指甲翹了一下，“你就是崇念了？”
    “正是在下。”
    赤玉微眯著眼盯著他打量了半天，眼神……至少可以說有些不懷好意，不是指想入非非那種，而是好像要馬上拔出背在背後的大劍跟他打上一架不到分出生死不罷休的那種狠戾。也是到了冥界之後，他第一次有一種終於看到了凶神惡煞的感覺。
    雖然，他怎麼也記不起自己之前會與這位厲害的紅衣女鬼有什麼瓜葛。
    也或許這赤玉本來就習慣了這樣看人吧？但看她看向瑛掌事時的神情，還是相當溫柔的。
    難不成是因為瑛……？想不到不止在天界有一群喜歡冰山的仙女，在冥界也有人，不對，有鬼，會喜歡瑛這樣的？
    崇念知道瑛這麼做或許是為了更快更好地幫到自己，可還是忍不住腹誹……
    “可讓我好等喲。”這時，石台邊豎立的高大蛇像後邊傳來了戲腔十足的聲音。
    

    作者閑話：

    抱歉來遲，這章算周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