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來敲窗的時候，崇念以為自己幻聽了。他寫好報告，委托給江臨送瑛那裏去之後，正在想是先去冥界還是先去魔界，還有更重要的，是怎麼去的問題。他覺得江樓一定也很想找到浮鶴，或許可以去司刑司找他幫忙。
    當他打開窗子，看到瑛就站在外麵的時候，最開始的幾秒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瑛沒有什麼表情，如果崇念還記得最初來到轉鷺司時見到的瑛，那他一定會注意到，現在的瑛，麵對他時的表情再冷，也再掩不住那背後的在意和關心。
    四目相對，最後還是瑛先開了口，他問：“念，你打算怎麼去找浮鶴？”
    “去冥界，或者魔界。”崇念道。
    他原以為瑛在這裏就會為難他問打算怎麼去，但瑛卻沒有，而是問他：“你去找了曲離？”
    崇念怔了一下，點點頭。
    瑛問：“她幫你看到了什麼？”
    崇念猶豫了一下，沒有說曲離讓他看了瑛的夢境的部分，隻說了通過那些白色砂礫所看到的浮鶴在那裏最後出現的畫麵。瑛沒有反駁曲離說那黑影可能是惡鬼或是惡魔的部分，靜靜地聽崇念說完了，包括崇念自己的想法和完全不成熟的計劃。
    “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邊等你。”瑛說道，說完側轉過身，抱著雙臂抬頭仰觀星辰起來。
    “……要去哪裏？”崇念呆愣愣地問。
    “你不是要去找他麼？”瑛沒有轉回頭看他，隻是語氣冷淡地道，“先去冥界，我帶你。”
    “……為什麼，要先去冥界？”崇念張口想說謝謝，但話到嘴邊還是又溜了回去，變成了一個問句。
    瑛這時轉回頭看了他一眼，嘴邊淡淡噙著一抹笑，道：“你且先看，冥界是什麼樣子。”
    崇念看著他嘴邊這一抹笑得肆意，心裏自以為的應了句：以為我會被嚇退麼？還是很乖地轉身收拾東西去了。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他疊好了被子，將麵向後牆開了一道縫的後窗合上了，然後轉身開門走出了屋子。
    他最後看了一眼緊緊合上的屋門，然後跟著瑛走下了台階。瑛不說話，他也不主動開口。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瑛就這麼帶著他走了。此外也有一點點要去新的地方探險的興奮感，他不記得自己很久以前是否去過冥界了，但到轉鷺司以後，他還一次都沒去過。
    半道上崇念憋不住了，問瑛：“瑛，到了冥界，要怎麼找？在告示欄貼尋人啟事？”
    瑛腳步頓了一下，表情倒是沒怎麼變，他回道：“這麼做也是一個辦法，隻是須得向冥殿提出申請，審批過程甚是繁瑣。我在冥界有幾個相識，可先去問問。”
    崇念微張著嘴看了瑛許久，直到瑛沒法假裝感覺不到崇念“灼熱”的目光了，才轉頭問他：“你想說什麼？”
    “……謝謝，”崇念笑著道，“謝謝你。”
    他說的時候，刻意將自己的視界弄得模糊了一點。他其實，也有一點不敢去看瑛。說白了，瑛並沒有立場非得幫他不可。作為轉鷺司掌事，他更有一大堆事要去忙，而轉鷺司主司失蹤的事自有天界的有關部門去查。
    瑛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我隻是為你。”說得十分直白，毫無保留。
    崇念伸出去想抓住瑛的手的手在虛空中繞了一個圈又收了回來。他知道瑛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對瑛的心思，所以他無法坦然地在這個時候說，你幫我這個忙，算我欠你的，以後我還你，要怎麼還都可以。
    情之一事，他或許已欠了瑛很多。
    在他有些走神的片刻間，沒防備瑛忽然的偷襲，他剛收回去的手又被瑛伸手撈了過去，還撈到了嘴邊，在手背上輕輕啄了一下。
    “哎！”崇念叫了一聲，像被電到一樣迅速將手抽了回來。
    瑛倒也沒強留，隻是唇邊笑意又擴大了些，往崇念這邊傾身過來，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也喜歡我。不必瞎擔心。”說著又在他耳垂輕輕地親了一下。
    “……是！你什麼都知道，行了吧！”崇念覺得自己好像又很沒出息地漲紅了臉，從浮鶴出事之後就一直茫然混亂的心思，好像終於定下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惱，又莫名的有些甜。
    雙腳踏到實地上了，崇念才猛然驚覺他們到的並不是冥界，而是人界他們之前去過的一個地方，閑水。
    “來這兒做什麼？”崇念問，瑛總不能睜眼騙他說這裏就是冥界？
    “附近有一處鬼門，從那裏去冥界。”瑛說著，往一個地方稍轉頭看了一眼。
    那是海的方向，海風腥鹹，波濤聲幾乎就近在耳邊。
    “要下海？”崇念問，“要從水裏去冥界？”
    瑛點頭：“對你來說，從那裏走，方便一些。”
    再一次肩並著肩走在沙灘上，崇念不時向瑛那裏偷瞄上一眼。
    “……瑛，謝謝你。”他道，“其實，你根本不必幫我。”
    “我是自願，你也不必太介意。”瑛轉頭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步子一邁就從石崖上縱身一躍，往海裏跳去。
    崇念緊跟著也跳了下去。
    他沒想到緊挨著石崖邊上的海會這麼深，水流擠過礁石裂縫形成的巨大漩渦，他不必睜大雙眼都能看到遊蕩在漩渦之中的不少淡灰色鬼影——都是水鬼，有死在這兒的，也有從遠處飄來的。緊挨著鬼門，卻沒被無常小鬼們收走，興許是冥界故意留著他們在外邊看守最外邊的一道“門”。
    在水中，那些水鬼也不敢近他們的身。崇念緊跟在瑛身後，也沒空去太多打量。
    在水底深處，礁石之間，掩藏著一道漆黑的裂隙。眼看著裂隙是斜向下開的，但從裂隙入口跨入其內，視界一下倒轉為正，深直狹長的石壁夾道內竟一點水也無，空氣腥鹹濕漉，彌漫著陰冷之氣。
    長長的夾道，除了陰冷之氣越來越重之外，竟幹淨得很。外邊那些水鬼遊來蕩去的，卻沒有一個能進來。
    崇念忍不住偷眼去看瑛，看著他，心中的緊張就會緩和許多。
    陰冷之氣很快就已經重到了他感受到很大壓迫的程度。他默念瑛教會他的靜心訣，心中不知何時慢慢縈繞上來的那一絲莫名陰霾一下清淨了。
    他睜眼看著前方，視界非常明晰，但隻一個問題，走了也不短時間了，前方卻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一陣陰厲寒風遽然平地刮起，風勢來得急且猛，他沒抵擋住眯了一下眼，就在這瞬息之間，一張巨大慘白的骷髏臉緊貼著他的臉，下頜骨往下掉落，露出黑洞洞的嘴，直接將陰寒之氣盡數吐在了他的臉上。
    他瞪大了雙眼，向後猛跳了一步，一聲驚叫卡在喉嚨口，差點一口氣沒順過來。
    瑛很快抓住了他的手，手指用力掐住他的手腕，強行幫他將氣息順了過來。
    他一口氣喘過來，猛咳了好幾聲。
    驚嚇到他的是一具巨大的骷髏，足有三四丈高，看樣子應該是從裂隙上邊跳下來的。骷髏嶙峋的骨頭上纏繞著些許發灰的布片，張開雙臂撐在兩邊的石壁上，雙足微曲，彎腰低頭“瞪”著闖入者，黑洞洞的兩個眼窟窿陰森森地注視著他們。
    瑛將崇念拉到了自己身後，然後伸出右手，手心正對著骷髏頭上的一個眼窟窿，眨眼間隻見金光從手心處溢了出來，似乎是那上麵顯現了什麼字跡圖畫。
    巨大骷髏向後十分輕盈地躍出了一大步，重又回到了他們頭上的那一片黑暗中。
    崇念鼓起勇氣仰頭仔細看了看，看不見骷髏，他這才反應過來走進來之後的那股異常不協調感是怎麼回事。按說神仙六感極佳，可他們頭頂上的黑暗，卻是根本看不進去，就像在蘭生古寺時他忽然看不透牆壁了一樣。
    他低回頭，見瑛正看著他。
    “不走麼？”他道，先自己往前走了幾步。
    瑛立即跟了上來，唇邊閃過一絲淡淡笑意，對崇念道：“你要做天界被鬼嚇暈的第一位神仙麼？”
    “……他那樣衝出來！”崇念回嘴道，雖然他也覺得自己剛才那樣好像是有點丟人，但他畢竟是第一次到冥界來啊。
    “以前真沒神仙被他嚇到過麼？”崇念又問。
    瑛很淡地勾了一下唇角，道：“大概也是有的罷。”
    “瑛，你剛才給他看了什麼？”崇念問。
    “轉鷺司掌事的通行令。”瑛回道。
    “得有通行令才能過？”
    “不必，”瑛說道，“天界有直接連通冥界的神鬼之門，但一般神仙要往那裏走，報備十分繁瑣。”
    “走這兒不是也要通行令麼？”崇念問。
    “也不必，在這兒同它等上一會兒，入冥界的事由同它說明白了，它自會放行。”瑛說道。
    崇念咋舌，“它那個樣子，能同它說明白了？”
    瑛看了崇念一眼，又有點忍不住想笑，他道：“盡管說便是，鬼門關的守門鬼是不怎麼攔神仙的。”
    “同它說了，它還要呈報給上級麼？”崇念問。走過來也有一段距離了，心裏邊放鬆下來，能七想八想的了。他想象著那位骷髏鬼給上級作報告或者寫報告的樣子，總覺得有些想笑。
    “不用罷。但也不知近些年冥君可有改革製度。”
    聽瑛這麼一說，崇念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來。瑛見崇念放鬆下來，唇角也露了笑意。
    說話間，狹長裂隙終於走到了盡頭，空間驟然擴大，他們走到了一處巨大的陰暗石窟，石窟兩邊各雕刻著一座巨大的惡鬼雕像，惡鬼張牙舞爪，十分的猙獰可怖。
    石窟那邊，豎立著一扇高大的石門，石門上沒有任何花紋，十分的古樸。他們走上石門前的台階，崇念不覺慢了腳步。
    瑛轉過頭對崇念道：“鬼門關過了，這道門後邊，就是冥界了。”
    崇念點頭，心底的緊張又有些無法抑製。他正要再默念一遍靜心訣，這時瑛伸手過來，牽住了他的手。
    他輕輕掙脫了一下，未能夠，怔愣了片刻，反過來用力捏了一下瑛的手，還是不敢去看瑛，而是盯著那扇大石門。
    大石門一點兒要打開的跡象也沒有，就在這時，一個白白的高帽子從石門後探了出來，很快從石門後飄出了一整個的白無常。
    “大門若開，便是眾鬼出界了。”瑛往崇念這邊湊近了些，對他輕聲解釋道。
    崇念很慢地點了一下頭。他覺得白無常飄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一定是往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其實也還不想這麼快就鬆開手。
    瑛走在稍前的位置，他被瑛牽著手，穿過石門而去，正式踏入了幽冥地界。
    

    作者閑話：

    不曉得為什麼這幾天審批有點兒慢，應該是編輯大大們在假期？總之假期快樂啦，雖然還有不到兩個小時就要過去了……還有讀者大大裏擅長寫論文和擅長英文的親，請不要吝嗇地給式子以力量吧！這學期依然是耗在這兩個東東上麵，感覺式子搞這兩個也搞了好多年，好沒有效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