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十二章 梵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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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平靜”度過。
崇念一門心思記掛在那口大箱子上,直愣愣躺著沒怎麼睡著,朦朦朧朧眼皮子感覺到光線亮了分毫,估摸是黎明時候了,又聽見有人敲門,便起來了,過去開門。
外邊站著的是剛入寺時第一個與他說話的那位老伯,老伯姓劉,昨晚給他送過被褥和一小包幹糧燒餅。
劉老伯咧嘴笑得一臉幹巴巴樹皮似的皺紋,道:“書生,吃飯去。”
走出去之前,崇念回頭看了一眼大木箱子,箱子裏邊很安靜,也不知道魂在裏麵是不是真睡著了。
劉老伯是因為家鄉鬧糧荒又鬧疫災,流浪至此,無覺住持好心收留。崇念入寺後打聽到其他人也大多是這樣的情況。
吃早飯時,劉老伯同其他人說寺正缺教書先生,來了個書生正好。崇念沒明白自己是怎麼就被認為成了書生,吃過飯後被拉著到了一處院子裏。
大人們叫住了在院子裏瘋玩的幾個毛孩子,最小的還走不穩。有人給他遞了一本佛經,就這麼在院子一角的大槐樹下開課了。
說佛肯定是說不得,一段念下來不磕巴都難,但隻是教小孩識字,倒是有本書就可以的。崇念從地上撿了根樹枝,在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起先有不少大人在邊上圍觀,過了一會兒走了一大半,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也沒了。幾個小孩子,包括那個還走不穩的,都聽得一臉認真,這讓他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摸摸自己的臉,總不是自己長得太好看了。
揮動樹枝將習過的字從地上擦去,正待再講一字時,他卻忽然感到這群小孩忽然變得躁動不安起來。其中有個小孩約莫七八歲年紀,是個小光頭,兩隻大眼睛尤其水汪汪的,很是幹淨。他第一眼見時以為是個小沙彌。此時他的反應最大,崇念抬頭看的時候已經一溜煙跑到了院子那頭去了。
他正欲開口詢問,眼角餘光見周圍多了一人,轉過頭去,看到無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靠近槐樹的院側門後,麵帶微笑地看著他們,無覺目光輕輕掃過一圈,最後還是定在了他身上。
無覺:“貧僧無意打擾施主授課了。”
崇念驚訝地看著所有的孩子往院子另一邊各自挪動不等的距離,心中疑惑,最後搖了一下頭:“不會……大師是來?”
無覺微笑,雙手合十:“貧僧路過。”
說罷無覺一個轉身離開了,一個個孩子又都前前後後挪回了原地。
崇念望著無覺離開的方向,心想,這群孩子是不喜歡無覺嗎?覺得他嚇人?年輕的無覺住持雖形容清秀,氣質出塵,但說白了,確是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感覺,說話時帶笑也是由內而外透著一股淡漠疏離。
有人來喊吃午飯,認真聽講的孩子們又一溜煙跑沒影了。
吃過午飯,崇念困得不行,回屋午睡。但沒想一個午覺睡起來,偌大的佛寺靜得出奇——他拉長了耳朵也還是感應不到一點人聲。
他跑出茅屋,最後甚至跳到了茅屋頂上,前後左右上上下下觀察了半天,奇了怪了,大殿,回廊,院子,一個人影也不見。
他從屋頂上跳下來,站在門前正猶疑不決,忽然一個激靈,耳邊聽到了敲擊木魚的聲,一下一下,篤實敦厚,從大殿的方向傳來。
崇念按下心中那股怪異感,決定過去。
站在門檻外,崇念目光投向燭光閃爍的大殿內。巨大的佛像泛著金光,從門外隻勉強看得見下半身的下一半。無覺身著素黑的袈裟,麵朝大佛,跪在蒲團上,脊梁挺得筆直,一手一下一下地敲著木魚。
沒有吟誦經文的聲音,是默念在心麼,崇念猜想。
崇念才走到門外不久,無覺就停了手中動作,站起身,轉身向他走來。
無覺麵帶幾分淡漠疏離的微笑:“施主來找貧僧,是有何事?”
“他們……”崇念才開口,忽然耳邊捕捉到一聲笑聲,很模糊,從遠處傳來。他甚至無法判斷這笑聲是否是他聽錯了風聲。他扭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長廊的盡頭,欄外芳草隨風輕輕搖動,卻是一點人影也無。
無覺順著他的目光向那裏看了一眼,問:“施主可是在找什麼?”
“貴寺……其他人,他們,走了?”
無覺道:“若施主問其他僧人,山寺地處偏僻,便隻有貧僧一個。”
隻無覺一個?說來也是,除了無覺外,他一直沒有看到過第二個僧人。可這麼大的佛寺……
“寺中所住,有善男信女,也有寄宿旅客。”無覺微笑著,接著說道,說著手往後山的方向一指,“雨停了這半日,天氣正陰涼,他們便都在後山幫著耕地種菜。”
這時又聽見笑聲了,還是挺粗獷的笑聲,從後山的方向傳來,同時還有漸漸靠近的人聲。崇念心想果然還是自己反應太過了,古寺之中沒準還有些結界之類阻了自己的五感也是可能的。
崇念道:“那,我也去幫忙,不打擾大師了。”
無覺點了一下頭,轉身回到原位,架上的佛經,翻過了一頁。
後山有梯田菜畦,青青鬆柏圍繞著,眾人挑水耕地,不時說笑幾句,崇念到後山菜園的第一個念頭,是眼前的畫麵像極了書中所寫的桃花源記。
日落而歇,用過晚飯後,崇念回到茅屋,點了桌上不剩多少燈油的油燈,坐在那兒無所事事地盯著屋子正中的大箱子。
消失了好幾年的魂,也不知天界是如何找尋到的。再者,這佛寺,說起來算不算是西天佛界的轄區?他雖是仙人,到了此地,卻是有點尷尬。
忽然有敲門聲響起,崇念站起來,順便問了聲是誰,門外卻沒人答,他不禁有點不安起來。
門打開了,門後站著的人卻令他吃了一驚,浮主司來了,正正站在他的麵前,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正要開口,浮鶴手指抵唇,示意噤聲,又伸手指了一下屋內。
他會意,側過身,待浮鶴走進之後將門重新掩上了。
才轉回身還沒來得及將為什麼問出口,浮鶴忽然整個人倚靠了過來,一下將他重重壓在了門上。
他不禁晃了晃神,以前浮主司從未有過這樣舉動。
緊接著浮鶴拉起他的左手,在他的左手手心上寫道:“待子時過了,你再出去。”
他點頭,將脖子往後抻了一點。他和浮鶴四目相對著,神還沒全晃回來,隻是隱約覺著,以前浮主司似乎也從未有過這樣專注地盯著他像是極力想要看進他眼底深處的時候。
浮鶴接著在他的左手手心上寫:“古井院子的方向,試看牆外。”
崇念依言,過了幾秒猛地打了個寒顫,他猛然發覺,他竟看不見了,不管他怎麼試,他的視線無法穿透那一堵泥牆看到外麵。他左右轉頭,從任何一個方向,包括他身後的木門,都無法穿透而視。
他在這茅屋住下時,並沒有做過這樣的舉動,他的注意力全在茅屋正中擱著的那隻黑漆大木箱上,他要引的魂就藏在裏麵,尤其夜幕降臨之後,他更要隨時戒備著什麼時候“睡”在裏麵的魂會“醒”了跑出來。
“主司……”他開口無聲地道,忽然抬手在浮主司胸口猛地推了一把,另一手緊緊扣住對方的脖子,反身將對方抵在門上。
“你不是浮主司。”他無聲地說道。
對方看著他的嘴型,嘴邊的笑意慢慢擴大,嘴角裂開到了耳根,露出滿嘴的尖牙,眼眸斜向上拉長,眸光透出一抹妖異的腥紅。
不是浮主司,也不是人。是妖,還是狐妖。
狐妖咧嘴笑著道:“我確非你心中所念的什麼主司。”
崇念猶豫著要不要加大手上的力道,畢竟對方一點反抗的意思也沒有。他問:“你是誰?”
“你怎麼不問我是怎麼變出了你心中所念那個浮主司的樣子?”
崇念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耍一下狠,聽到這話還是愣了一下,莫非這妖認識浮主司?
崇念問:“你是怎麼變出的?”
“窺夢術。”狐妖道,“你夢見了,我便見著了。”
“你……”
狐妖媚笑道:“若非是仙人你原本仙力也不很高,又在此地被削弱,我也窺不了你的夢。”
“你說我夢見浮主司了?”
“我騙你作甚?你那位浮主司我又不曾見過。”
崇念愣了愣,他知道人做夢是不一定記得的,而且很多夢都是記不得的,但原來,仙人做夢,醒來也不一定記得麼?
狐妖瞅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也無甚興趣深究的樣子,伸手將崇念“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拿掉了,繞過他信步往茅屋正中走去。
崇念問:“你來找我做什麼?”
狐妖止步,在原地繞了個圈,向他看了一眼,道:“在這寺內待得久了,有點寂寞。不想你死得太早,這樣就不好玩了。不過我沒想到你其實也不是人。你們仙人還真厲害,化人形還真就是個人了。”
崇念注意到她話中的一個細節,脊背忽然涼了一下,“你說……我也不是人,‘也’?”
狐妖又咧嘴笑了,道:“你這仙人也不甚厲害。這寺裏邊可就隻有一個人。”
“誰?”
“你說呢?”
“……無覺?”崇念覺得自己的手腳莫名有點發冷。
“嘿嘿,”狐妖跳著小步子蹦到他身邊,眸中帶著無邪卻又魅惑的笑,“答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