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鍾過去，還是四目相瞪，崇念問：“你不說麼？”
    瑛：“你問罷，我不知你想知道哪些。”
    “都想知道。”崇念低頭衝著自己的膝蓋歎了口氣，“算了，我問就我問。”
    “第一個問題，從那時候起，到補天，過了多少年？”
    “不到百年。”
    崇念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接著問：“那，我死，不對，我獻龍骨然後跑到人界輪回的時候，多少歲？”
    瑛凝視著他，過了片刻，答：“確切不知，但約莫百餘歲。”
    崇念深吸口氣，心說這百餘歲活得對神仙來說是有點短了，可惜不但短，他還不記得什麼，心裏邊感慨了一小下，接著問：“下一個問題，我們都一起做過什麼？”
    “在海邊，你還救過我們一次。”
    崇念等了一會兒，瑛始終沒再接著說下去，他有點奇怪道：“別的呢？我們沒一起做過別的？”
    瑛很輕地搖了一下頭，“別的，沒什麼值得說。”
    “真沒了？”
    “嗯。”
    崇念皺了一下眉，至少他還記得一件事，道：“我怎麼好像夢到過你在樹上唱歌。”
    “嗯，你那時確實見過我在樹上唱歌。”瑛的語氣平靜，“不止一次。”
    “很多次？”他問。
    “很多次。”
    崇念笑：“那你唱歌肯定很好聽。”他想到那日廉貞星君說的話，沒想到瑛會如此平靜地承認，“什麼時候也給我唱一個唄？”
    瑛點頭：“好。”
    崇念有點忍不住笑浮上嘴角，沒想到他會答應地這樣容易，“不如現在？哎，算了，還是擇日吧，現在唱沒那個氛圍。”
    瑛看著他，唇角也勾了些弧度：“好。”
    “那下一個問題，”崇念繼續問，“我那時候是什麼個樣子？”
    “模樣與現在一樣。”
    “我不是說看起來的樣子。”
    “你那時，”瑛頓了一下，唇角弧度又彎了些，“很有趣。”
    “很有趣是什麼意思？”這評價也太過籠統抽象。
    瑛的黑瞳裏也明顯帶了笑意，“很有趣，我很喜歡。”
    “……哎。”崇念覺得自己的臉好像又忽然燒了起來，“你看著挺正經的啊……”
    “是麼？”
    “不是麼？”崇念瞪他，“出門去隨便問，哪個不這麼說的，我就不姓崇。不對，等等，我原來叫這個名麼？”
    “是這個名。”
    “這個名怎麼來的，你知道麼？”
    瑛搖頭。
    “我就覺著這個‘崇’字如果真是姓，好像和海啊水什麼的沒什麼關係。”崇念道，“也可能單純隻是我文盲。”
    “其中或許有些緣故。”瑛說道。
    他點點頭，也不知道瑛這句是不是想要安慰他。
    “瑛，”他再次開口，“在我能想起來的記憶裏，有一個，好像很重要的人，你……知道這個人嗎？”
    他問得模糊，沒想到瑛立即給了回答。
    “知道。”瑛答，“但不太了解。”
    “那個人現在還在嗎？”他問。
    瑛搖頭，“我不知道在我去歸墟之後天界發生過什麼，之後我再沒見過那個人。”
    “這麼說你見過那個人？”崇念問，“那個人，長什麼樣？是個什麼樣的人？”
    瑛轉頭看了一眼牆，道：“無法形容。”
    崇念覺得被自己噎了一下，“長得無法形容？”
    瑛問：“我畫出來與你看可好？”
    “……誒，好！”他從不知瑛除了會唱之外，還會畫，還挺多才多藝的。直到半分鍾之後，他才發現還是自己想多了，對著浮在空中的黑煙彙成的簡筆寫意人形，他覺得，在繪畫上，瑛大概隻能得到個瑛三歲的稱號……
    “我問簡單一些好了，”崇念控製著自己不作出扶額的動作，接著道，“那個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做什麼的？長得好看麼？”
    “年紀與身份皆不知。那個人，其實不是人。”瑛頓了一下，“長得麼，好看。”
    “不是人又是什麼意思？是神仙麼？”
    “說不清，或說是‘靈’更為貼切。”瑛答。
    “靈？什麼靈？”他問。
    “木靈。”
    “木靈？像那個霧鬼？”
    “像。”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名字。”
    “那我都怎麼叫他的？”
    “我從未聽你叫過他的名字。”瑛說道，微微皺起了眉頭，“你一直在問他的事。”
    “我沒……”崇念看著瑛，然後笑了起來，“你這是在吃醋麼？”
    瑛沒理他的笑，“你還想問什麼？”
    “你這就是在吃醋，”崇念自己嘿嘿笑了兩聲，“行了，我不是什麼都不記得所以才什麼都得問麼？”
    “你問。”瑛說道，語氣又有些透著冷淡。
    崇念將笑生生都憋了回去，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接著道：“你就一次全說了唄，你知道的關於那個人的所有事，然後我就不再問你了。”
    話剛說完，瑛忽然欺身靠近，兩手往崇念肩上一摁再次幹脆利落地將他摁倒在了床上。
    崇念“哎”了一聲，這一次還算眼疾手快反手扣住了瑛的手腕，抬起下巴直視他道：“要做什麼也先把話說完吧？反正……來日方長。”
    瑛低頭盯了他好幾秒，從眼到鼻子到下巴到脖子，盯得他有點手抖，忽然傾身下來在他額頭上很輕地啄了一下，鬆開了壓住他的雙手，重新坐直了。
    他嘀咕兩聲，也坐起來，往瑛那邊偷瞄了一眼，清了清嗓子，示意瑛繼續說。
    “那個人，該說是你的撫養人。”瑛說道。
    “撫養人？什麼意思？”
    “你是赤螭一族，但似是並不在族內生長。我見你時，你對本族之事甚至還不及我所了解的十分之一。我那時覺得，你就如同一個山野小怪，不止無知，還粗鄙。”
    他還從不知道瑛，掌事，能如此話多，地去損一個人。沒準平時看著一冰山，內心OS多了去了，簡直悶騷界典範。
    “你一開始對我印象挺差啊？”他道。
    瑛微勾了一下唇角：“嗯。”
    崇念瞪大雙眼：“你也不否認一下？”
    “若非如此，我不會注意到你。”
    “啊？”
    “你那時太弱。”
    被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了，崇念頓時很想低頭在自己膝蓋上砸一下，忍住衝動問：“有那麼弱？燭龍洞穴那次，不是我救你們的麼？”
    瑛笑了下，抬手想用手背貼一下崇念的臉頰，崇念側了一下頭躲開了。
    “初見時確是如此。你後來提升很快。”
    他想了一下，問：“是有多快？”
    “你說起的那個夢，那時你的修為身法已遠在我之上。”
    遠在瑛之上？崇念愣了一下，接著笑了：“所以你那時才不高興啊？”
    瑛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沒說話。
    “那現在呢？”他接著問。
    瑛還是沒說話，他自己笑了兩聲：“算了，我懂了，我的仙身不全嘛。”過了幾秒，他又道：“說真的，不會是這樣吧？最壞是不是會那什麼，魂飛魄散？形神俱滅？”
    瑛的眼神黯了一下，“世間萬物，皆有起滅，不分好壞。”
    “那樣你可就見不著我了，還能是好的麼？”他道。
    瑛的眼神又黯了一分，“不好。”
    崇念心裏忽動了一下，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從前，連忙道：“好好好，不說這個。你現在不就看著我麼？這叫什麼，否極泰來？你看啊，這麼多年過去，你也終於不是，嗯，不是單戀了啊。”
    磕巴說了一段，瑛的目光慢慢地從他的眼滑到他的鼻子、他的唇，圈圈繞繞又回了他的眼，然後勾唇一笑，在崇念說完這一段氣還沒喘勻的當口，就將崇念往自己這邊一勾一背一甩攔腰甩到了自己的肩上，扛著起身往外大步就走。
    崇念還沒緩過勁來，隻見眼前水霧氤氳，接著身子被一甩一拋，嘩啦啦摔進了水裏，手腳揮舞了好幾下才站穩了。
    “你……”他抬頭，半個字還在嘴邊掛著，瞪大了雙眼。瑛不知何時已除去了身上所有衣物，踩著池邊的台階一步一步地，走進水裏，走到了他的麵前。
    “那時，我們第一次便是如此。”瑛勾著薄唇低聲道。
    “什麼？”崇念忽然覺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壞掉了。
    “我們第一次見麵，便是如此。”瑛低聲說著，手臂慢慢圈住了他的肩背，慢慢地貼近，吻了下去，在他微張的唇瓣上輕啄舔吮，並不著急長驅直入。
    崇念覺得自己好像不止是耳朵，好像全身都壞掉了，才隻是這樣，他就已全身酥軟，無力招架。
    直到水麵漣漪被打破，水花翻濺，他急急喘息的瞬隙，斷斷續續地想，這大概又是一個第一次了，瑛一定是故意的……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還有瑛的聲音，他從沒想過，會看到會聽到這樣充滿了情yu的瑛，也沒想過，會覺得是這樣好看，這樣好聽，讓他不顧一切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