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看著瑛，一瞬眼神的閃爍被他捕捉到了，無法回答並非一無所知，他還有事沒說。
    他問：“那個龍骨墓……和我有關係嗎？”
    瑛伸手過來，他眨了一下眼，看見瑛從他的肩上捏了一片樹葉，手指鬆開，有一角殘破的樹葉晃晃悠悠地向下落去。
    他看著那片落葉落到地上，竭力調節自己剛才亂了一下的仙息，接著問：“小天的魂隻能由我引嗎？”
    “我無法回答，轉鷺燈是由穿越署所製，但轉鷺司中，隻浮鶴參與其中。”
    “龍骨塚內真的有龍骨麼？”他換了個問題。
    “你感應到了嗎？”瑛沒回答，而是問。
    “我……”他不記得見過其他龍的任何回憶，無從分辨，但確實，就像他見到小天的時候，有種莫名的感覺。
    “那大概是有埋著的。”瑛回道，“隻是年代過於久遠，龍骨早化為了砂石。”
    “那麼久遠？”崇念咋舌。變成化石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至今仍有傳說，不算十分久遠，”瑛說道，“天災浩劫之時，不論神人各族裔均死傷慘重，大約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瑛的眸光有一絲黯淡。
    是回憶到那個時候了？崇念也覺得自己心裏有點糾，想到瑛去歸墟待了九千年的原因，也不知是該給個熊抱說兄弟好歹你是出來了？還是安慰他兄弟啊要往前看？
    回轉鷺司，踏進大門之前，他拉住了瑛，問他：“能與我說些我從前的事嗎？”
    仔細想起來，記不清前世之事好像漂浮空中很不踏實，但他其實不甚介意，仙人嘛，本來就飄渺來去的，隻是……他現在已經不再算是無根浮萍，不是什麼都無所謂，瑛記得他，瑛說單戀他，在很久以前。
    大概，現在，也是……喜歡的？瑛說很久以前是單戀，那就是那時候的自己不喜歡瑛，或者，沒有回應。而他，現在好像，也是喜歡瑛的……？雖然他還沒想清楚，如何分辨，現在他這可能的喜歡，又是因為什麼，從何而來……
    “好。”瑛停下腳步看著他，勾了唇很淺地笑，“這幾日又有些忙。等過些時日，我會與你好好說的。”
    崇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好好說”這三個字的語氣與其他字都不同，好像有點兒……調戲的意味？
    瑛移開視線看向前方，邁開步子向前走，他差了兩步，趁著走在背後，拿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頰。
    還好，不算特別燙。
    “瑛……”他趕上瑛的腳步，和他並肩。
    “嗯？”瑛看他一眼。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
    “您……不是，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生病？”他問。
    “神仙也在天道之內，會生病沒什麼奇怪。”瑛回答，“你可能是成仙未久，仙根未穩。”
    “仙根是什麼？”他問。
    瑛轉頭看他一眼，過了幾秒，伸手指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仙之根元。”
    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問了一個無比抽象的傻問題。大概他這生病就像新生嬰兒在長大的最初幾年總是容易生病是一個道理？
    他還有疑惑，就是他這忽然生病和這一趟引魂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盡管他當時暈乎乎的聽什麼都像飄在雲端一樣聽不真切，但他確定浮主司說了“還是小念兒去比較好”這樣的話。瑛說了不清楚轉鷺燈的原理，無法給出肯定回答，那麼他也就隻有去問浮主司。
    回轉鷺司，寫完報告，他拎著一頁墨跡未幹的紙溜達到湖心島，浮主司沒在，又再溜達回宿舍，一個人悶待了小半天。聽到江臨和沈掌籍院子那邊有動靜，就想著去找江臨說說話也挺好。
    過了院門後發現沈倚正一個人盤腿坐在院子正中，麵前擺著個燈骨架。
    “沈先生，你這是在做什麼？”崇念好奇地在一邊蹲下。
    不知掌籍沈倚也有做燈籠的愛好麼，就是這燈籠構架看著有點複雜，複雜到堪稱華麗的程度。
    “我在幫江臨修他的轉鷺燈。”沈倚溫和笑著，手指像輕撫嬰孩細嫩的皮膚般輕柔劃過燈骨。
    他驚訝，“這是轉鷺燈？”
    難怪他剛才看著燈架覺得眼熟。但不知轉鷺燈將燈麵取下後是這等模樣，燈骨護在底部中心的那枚玲瓏剔透的水晶盒子，嚴絲合縫，看不清裏邊裝了什麼，或許是什麼關鍵所在嗎？
    沈倚指著燈架：“燈骨是用娑羅木所製，修的時候可得萬分小心，將侵入燈心的濁氣引出來的時候，沾到那上麵就不好了。”
    崇念一麵點頭，“沈先生也會做轉鷺燈？”
    “哈哈，我麼？我隻會些機關傀儡之術，如轉鷺燈這等神物，我也隻是勉強能修罷了。”
    “那轉鷺燈究竟是誰所做？”
    “這個得問浮主司。不過，內裏有穿越署的標記，估計是穿越署的某位大人做的吧。”
    沈倚說著低了聲，往崇念耳邊稍稍湊了些，“其實，我聽江臨說，有傳聞說，某一方天帝也在穿越署裏，不過沒人知道到底哪個是他。”
    “轉鷺燈……是天帝做的嗎？”
    “或許吧。”沈倚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要糾結起這個可沒完沒了。”
    他指著燈骨護住的水晶盒子，問：“沈先生，這個是什麼？”
    “燈心。”沈倚道，“約莫是轉鷺燈最關鍵的部件。”
    “水晶盒子裏麵裝的是燈心？”他問。
    沈倚搖頭，“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這也不是水晶，盒子本身也是燈心的一部分，每一個轉鷺燈裏麵都不大一樣。”
    身後傳來門打開的聲響，江臨伸了個懶腰從裏麵走出來，走到兩人身邊看了看，又走回了簷廊下坐著。
    “你想過嗎，燈在轉起來的那一刹，意味著什麼？”沈倚問他。
    “……像走馬燈，回放穿越者的一生？”
    “或許不止這個，”沈倚道，“你想過沒，如果，穿越並非異變，而是因果的必然……”
    “沈倚，”江臨騰地從躺椅上站起來，打斷了沈倚的話，“你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了？”
    “我隻是說如果，人間不都這麼寫的？穿越是既定的命運。”
    “是啊，辛苦就是我們的命了。”江臨接著他的話，咧嘴笑了笑，“嘿，辛苦了我們還要把魂勾回去，免得兩邊世界不平衡了，天庭地府都難辦。還是你想說，這就是個大陰謀，我們都被設計了？”
    沈倚也跟著他笑，“沒準設計者就是天道本身。”
    “怎麼說起天道這麼玄乎的東西了，還是想去北殿麼？”江臨道，走過來在他們身邊蹲下，伸手搭在了崇念肩上，腦袋向他偏了偏，“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啊，講真，小念啊，想喝酒不？沈倚滴酒不沾，我拉他喝酒，他就喝茶，沒意思得很。”
    崇念想了想，笑道：“行，陪你喝一點吧。”
    “那走吧。”江臨拉著他就想走。
    “等等，”他連忙道，“我還有些問題想問沈先生。”
    浮主司沒在，他可以先問沈掌籍，會修轉鷺燈的，肯定知道的也不會少。
    沈倚放下手中的工具，正襟坐著對他道：“請問吧。”
    “沈先生，不知您見過我的轉鷺燈，額，裏麵的樣子嗎？”他本來想問沈先生您拆過我的轉鷺燈嗎。
    沈倚搖頭，“我自己的、他的、牧歸和翟籬的轉鷺燈，我都拆過。不過你的我沒拆過。”
    他取出自己的轉鷺燈，向沈倚遞去，“那您能不能現在拆一下我的轉鷺燈？”
    他原以為沈倚會很高興，沒想到沈倚隻是喜上眉梢了一下，然後好像立即又想起了什麼，皺起了眉頭。
    沈倚接過他的轉鷺燈，仔細看了看，又遞回給了他，一麵搖頭：“我不能拆。”
    “為何？”他驚訝問。
    “浮主司說了，你的轉鷺燈若要修，隻能上交了去修。”
    “上交？交給誰？”
    沈倚皺著眉頭回想了一下，“大概，浮主司吧？瑛掌事好像不管這個事的。”
    “沈先生，浮主司說了為什麼隻能上交嗎？”他問。
    他以為沈倚又要搖頭說不知道，沒想很快得到了回答。沈倚看著他手中的轉鷺燈，視線好像能穿透燈麵看到裏麵所有的彎曲折繞，道：“你的轉鷺燈，燈心是龍骨。”
    “龍骨？有什麼特殊麼？”他忽然覺得有些頭疼。龍骨，又是龍骨。在萬年前，他曾經還為了補天大業獻出過自己的龍骨，怎麼回事，連他的轉鷺燈也是用龍骨做的？這種像看著自己骨頭給掏出來做裝飾品的感覺可不太好。
    “浮主司說，在它的製作之初，先是由東殿呈報北殿，總之曆時頗久。”沈倚道，“我猜，或許是有些什麼特殊緣故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