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才沒躺下多久就醒了，覺得胸口有些悶便起身去開窗，這一開窗嚇了一跳，江臨和牧歸都站在他的屋子門口，江臨抬手正要敲門，翟籬則站在台階下麵，聽到開窗的響動也將目光轉了過來。
    “小念，”江臨轉頭看著他，“主司病了，我們來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翻過外牆走在草地裏的時候，崇念才找著機會問主司病了是怎麼一回事。
     “每年二月半前後，主司大人都會生病，症狀大概就是仙息衰弱，非常的衰弱，”江臨解釋，“我也說不太清。就算去請教藥壇的仙子，也都說不知何故。”
    崇念想起浮主司說神仙和人其實沒什麼分別，沒想到在會生病這一點上也是一樣的……還是疑難雜症麼？
     “那能不能通過命牌之類的東西找到生病的原因？”他問。
    牧歸抬頭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他一眼。
     江臨笑了笑，給他解釋：“神仙看下界的命牌是可以，但是看不了自己的。看了就是有違天道，後果不知會有多嚴重。”
     牧歸跟在旁邊點了點頭：“我爹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崇念“哦”了一聲，忽然注意到牧歸的話裏出現了個了不得的存在，立即追問：“你爹是誰？”
     牧歸連頭都懶得抬，“我爹就是掌事大人。”
     崇念腳下一絆差點摔一個跟頭。答案出乎他意料根本都出乎到九霄雲外去了。他進了轉鷺司以後沒人跟他說過這個啊，平時就是看得他眼睛都掉出來也肯定看不出來這個。
     “他……有孩子？”崇念覺得每說一個字都幾乎要咬掉自己的舌頭。
     江臨看了他一眼很快移開了目光，緊繃的嘴角抽搐得厲害，明顯有點憋不住笑。
    牧歸終於抬頭又白了他一眼，“他是我義父。”
    “哦……”崇念咋舌。這飛到九霄雲外去之後又給猛地摔回來，滋味兒實在是有點七葷八素七上八下七零八落的。
    過了一會兒，快到斷橋了，牧歸又繼續說：“其實我小時候叫過主司大人‘娘’，然後才知道他並非仙女。”
    這一句出來，崇念又差點絆了一跤。他是覺得浮主司很好看，比所有他見過的女子，比所有他見過的不論男女不論人還是神仙，都要好看，但他沒想到牧歸會用這麼直接的方式表達出來。
    “你這麼說，你爹什麼反應？”江臨在一邊樂了。
    牧歸抬頭掃了他們一眼，“我爹就說不是啊。”
    “那浮主司呢？”崇念問。
    “他也說不是啊。”牧歸道，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他應該說什麼？”
    江臨已經憋不住笑出聲來，隻是到了這裏也不敢太放肆笑，一隻手捂在嘴上，笑起來的效果一抽一抽的跟快斷氣了似的。一直跟在牧歸另一邊的翟籬這時轉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走上斷橋之後再沒人說話，快到湖心島的時候，牧歸才抬手指著島上黑白相對的兩座宅邸，道：“主司大人總穿白衣，掌事大人總穿黑衣，所以也被稱為天界的黑白無常。我覺得像我爹那樣的黑無常比較帥。”
    牧歸的語氣有些誇耀，頓了頓又繼續：“反正冥府的黑無常裏我還沒發現有比我爹帥的。”
    “這工作……平時真需要去冥府麼？”崇念問，想起才到轉鷺司的時候，江臨因為去冥府闖禍了，被瑛掌事逮了回來。他到目前還從來沒遇到過需要去冥府的場合。
    牧歸咧嘴露出兩顆森森然的小尖牙，“偶爾勾魂事務會有衝突，就需要溝通解決。”
    溝通兩個字加了重音，一旁的江臨也跟著笑了笑，那笑一看就沒什麼安分好事，估計多半是類似打架之類的事情，方式不會太和平。
    他們在門外等候了一陣，瑛掌事在裏麵說話，他們進來，浮主司肯定早知道了，但也沒讓他們進去，他們便待在外麵安靜地等著。
    沒過多久，瑛掌事從裏麵走出來了。崇念本來想著上次都看到瑛掌事笑了，沒準兒這次見著了也能見著表情不那麼冰冷如霜的瑛掌事，沒想到還是一樣，甚至視線掠過他們的時候，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都短得幾乎沒有，甚至隻是往他頭邊上的空氣掃了一眼。
    浮主司躺在白玉榻上，白紗帳從上落下，將床榻籠罩住，隻一麵撩開了用銀鉤子掛在銀絲線上。
    浮主司很美，美到往哪裏一站一坐一躺都是幅畫。崇念隻一眼就覺得自己又有點怔住，忙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沒想到這一捏捏到小黑了，小黑猛地一甩尾巴，他差點疼得呲出聲兒來。
    雖然實話說，瑛掌事除去那股威壓，本身也是很好看的……但相信沒有誰敢多看上幾眼。真不知江臨口中那些纏著瑛掌事的仙女仙子們的眼都是什麼做的，難不成是鈦合金那什麼……嗎。
    浮主司與他們說話，氣息確實能明顯感覺出虛弱，輕聲說著話，語速也慢，臉上依舊是淡淡的帶著暖意的微笑。崇念忽然想起那天偷聽到的浮主司和江樓對話時提及的魔氣入侵和藥的事，不知道和浮主司的病是否有關係。
    想著想著就出了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江臨他們已經不見了，隻剩了自己和浮主司兩人。
    崇念嚇了一跳，趕忙跳起來也要告辭，浮鶴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對他道：“小念兒，他們都有事先走了，你若不急著回去，留下再陪我說說話可好？”
    崇念點點頭，腦袋裏邊有點懵懵地，依言又坐下了。
    浮鶴看著他，輕聲開口：“小念兒，你看起來有煩惱。”
    崇念愣了愣，他在想那天仙桃會上偷聽到的魔氣入侵和藥的事情，但到底是偷聽來的，實在不方便問。
    他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再想了想，忽然發覺除了這件事外，自己似乎確實還在煩惱著什麼事，原本他自己都沒考慮清楚，可是浮主司這樣溫柔地問他，他沒太多想就說了出來，“他……掌事大人好像真的不大喜歡我。”
    浮鶴沒有安慰他，目光在半空中飄了一會兒，才轉回頭看著他，輕聲道：“可能和你出身東海有關。他過去曾與龍族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崇念一驚，“龍族？我和龍族有關係麼？”
    浮鶴看著他，很淺地勾了勾唇角，“小念兒想知道什麼？”
    “我之前從神使傀儡那裏聽說了我是出身東海，更詳細的就沒有了，所以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我是出身於東海的什麼。”
    雖然說到“東海”，他立即想到的便是東海龍族，但東海除了龍族還有其他各種海洋生物，他原來其實隻是蝦兵蟹將也有可能……也很有可能，按他目前菜鳥級能力來說。
    “確實，你在人界的時間太久了。”浮鶴淡淡地笑了笑，“你的仙籍，其實在千年前因一場變故而有所損壞，不過可以確定，你是赤螭一族……掌籍司為求謹慎，再建仙籍時，隻寫了最穩妥不會出錯的部分。”
    最後一句浮鶴說的很委婉，但很顯然崇念的注意力都在沒聽明白的“赤螭”兩個字上。
    “赤螭是什麼？”他問。
    “龍族之一。”浮鶴望著他，眼神流露出些心疼，終於忍不住抬手手背輕輕拍了下他的額頭，“你應該忘了怎麼化為螭形罷？你在人間待了太長時間了。”
    崇念這時才想起剛才浮主司好像說了千年前，不由得又是一驚，他在人界的記憶不多，更不要說記得過去了多少時間，“您剛才說千年前……所以我至少有一千歲了？”
    “不止一千歲，”浮鶴笑了笑，“不過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天界對你來說便是全新的。”
    “主司，我真的是……一隻赤螭麼？”
    浮鶴淡笑著點點頭，伸手往空氣中一抓，抓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崇念。崇念接過來看，封麵用正楷寫著“神族圖鑒”幾個字，沒有目錄，翻了十好幾頁，才翻到了赤螭一族。
    他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神奇，他半點兒沒有自己原來是一條龍的感覺。大概真的是做人太久，早就忘記了之前的事。
    難怪瑛掌事一開始就讓他吐水。在神話傳說裏，赤螭的肚子裏能裝很多很多的水。
    慢慢的，他又想到一個問題，立即問：“主司，我之前如果真的是一條……赤螭，那為什麼後來又會轉世為人？”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是犯了什麼錯，然後罰入人間輪回曆劫什麼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