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挨得很近，近得他都能聽清瑛掌事呼出的氣撲在自己的額前劃過每一根頭發的動靜。
    發梢撓過鼻尖，有點癢癢。他憋著口氣，沒敢把噴嚏打出來。
    胸口被輕輕戳住，低下頭看，是瑛掌事骨節分明的食指正正好點在心髒的位置。
    心髒一下一下地跳動，明明已經不是人了。
    “仙人若死，便是魂飛魄散。你若還不想死，護好這裏。”瑛掌事的語氣有點怒。
    可他來不及問清究竟，也沒敢追過去問。
    大概就是仙人的心髒很重要的意思，缺胳膊少腿都能恢複過來，沒了腦袋也還能再長，可要是心髒被弄沒了，那就真沒了。
    崇念跨過宿舍院子大門的那一刻，才從恍然中清醒過來，不知怎麼就這麼暈乎乎地走了回來。
    沈倚還坐在那裏拿著那根細木條在地上勾勾畫畫，嘴裏念叨著什麼。
    那條黑蟲子被掏出來的位置不是心髒，偏了點兒。他想起來，他還沒問瑛掌事，那黑蟲子是怎麼跑到自己身體裏去的，瑛掌事又是怎麼發現的。他自己又為什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幾個時辰後，到了人界，他才暫時放棄糾結。
    這次要死的是個劍客，一個已經年老體衰得拿不動劍的白發劍客。
    白發劍客名為王炎，穿越前後名字和性別都是一樣的。王炎避世隱居，住在一個挺漂亮的山穀裏，竹屋挨著個小湖，湖光山色，風景甚美。
    崇念在距離竹屋不遠處的湖邊尋了塊大石頭坐著，脫了鞋襪，赤著雙腳劃著水玩。
    撩起的水花映著陽光，炫目得很。
    山澗鳥鳴，閉著眼睛，曬曬太陽，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死去，也是挺享受的。
    崇念回頭向竹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王炎正坐在爐灶前填柴生火。鐵鍋上架著蒸籠，正在蒸餅。也不知是被煙嗆著還是怎麼，不時地咳嗽幾聲。
    不知這會不會是最後一餐，也不知是否還吃得上。
    其實崇念現在還摸不準王炎會是個怎樣的死法，是病衰而死，還是被來搶寶劍的哪一路人馬給殺死。
    ——搶被王炎放在腳邊的那一柄看著甚是樸素的玄鐵寶劍。
    山林間布置了機關，絲線相連，連到竹屋，牆邊的一排的鈴鐺。隻要有人入穀，不論是從哪個方向，動靜很快就能傳到這裏。
    然而也就是知道罷了，以王炎現在沒剩幾口氣的狀態。
    崇念剛到那會兒，有一個鈴鐺響了好一會兒，接著又安靜了，不知是闖入山穀的人掉入陷阱了還是怎麼。這會兒又有個鈴鐺響了起來。
    王炎不知是真聽不見還是滿不在乎，還在弄著他的灶火，神情平靜得很。
    平靜得有那麼幾分寂寥的意味。
    崇念翻著花樣撩水玩兒，玩著玩著覺著有點無聊了。神思飄忽開去，也不知王炎在這裏住著，會不會覺著無聊，還是早就習慣了。
    餅終於蒸好。蒸籠蓋子打開，白汽散去了些，露出整齊碼著的十幾塊餅，餅麵上擱著淡粉桃花花瓣，竟沒變色，如正盛開著。
    王炎小心翼翼地將每一塊餅夾出來放在了一隻黑漆的食盒裏，又將蓋子蓋上了，掛了壺酒在腰間，然後一手提著劍、一手拎著食盒往後山走去。
    看來不是蒸給自己吃的。後山有座墓，青草叢叢，收拾得不甚勤快的樣子，也或許是故意為之。墓碑上沒有一字，不知是誰人之墓。
    崇念站起來，穿上鞋襪，跟在王炎的身後。
    靠近山穀的不僅是人，還有妖。
    王炎在墓碑前坐下，餅和酒都擺了出來，將玄鐵寶劍往身邊一擱，從劍鞘中抽出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然後便是看著山穀間的湖光景色，一動不動地發呆。
    陽光照進有些渾濁了的眼珠子裏，透著一絲空蕩蕩的寂寥感。
    妖很快就竄到了這裏。崇念回過身去，見是一個唇紅齒白白衣長衫折扇公子模樣的妖，狐妖。
    “無常小鬼還等人麼？”狐妖眯著眼瞅著他，張口便問。
    “不知道。”崇念誠實回答，“我不是無常小鬼。”
    “那是什麼？”狐妖問，鼻尖縮了縮，“你是從天界來的。”
    “王炎的魂是穿越而來，我來帶他回原來那個世界。”
    狐妖停了腳步，皺眉，沉默，然後開口：“那他在這還有多久？”
    “……“崇念看著他，“最多不過明日。“
    “嗯。“狐妖邁開步子，從崇念身邊走過，“多謝告知。”
    崇念轉回身，叫住了狐妖，“你和他是朋友麼？”
    那柄玄鐵寶劍，劍刃拙鈍，砍不了人，是為除妖而用。而這狐妖身上的氣息清清白白，沒有絲毫敵意。
    “嗯。”狐妖擺了擺扇子，點頭，接著走到王炎的身邊，坐下了。
    王炎轉過頭，向狐妖的方向笑了笑，很輕地說了句：“你來了。”
    “嗯，我來了。”
    林間風起，吹拂起王炎鬢角的白發，狐妖抬手捉住了，發梢輕輕捏在指間，慢慢抵在唇邊，很輕地一碰，然後倏然放手。
    王炎已然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頭，白發蒼蒼，皮膚幹枯皺巴，可脊背依舊挺得很直，看五官輪廓，年輕時也是一個玉樹臨風的瀟灑俠客。
    沒有四目相對，王炎原來已是失明，看不見人，也看不見妖。
    竹屋方向傳來一陣急過一陣的鈴鐺聲響，而一人一妖依舊雲淡風輕地並肩坐在墓前，繼續著相對無言。
    王炎未死，崇念未現形，看得見他的便隻有狐妖。
    可王炎通過狐妖發覺了他的存在。
    “還有誰在嗎？”王炎問。
    狐妖哼了聲，“沒什麼重要的。”
    王炎笑了笑，像是料到了狐妖的反應，“好罷。一會兒我便看見了。”
    看來是猜到杵在一邊的是來接他的了，也明白狐妖的反應，是在別扭地表達舍不得他走的意思。
    狐妖又哼哼了聲，接著目光一凜，“那些人，他們多半是來殺你的。”
    “哦。”
    “也不知道躲躲。你可是料定了我會來護你？”狐妖問，看樣子有點不爽。
    “你不會來麼？”王炎笑著問，問完咳了幾聲。
    狐妖皺眉看著他，折扇啪地一聲收起，“會，會來。”
    “可不是。”王炎咳完了又笑了起來，語氣間還帶了幾分揶揄，“你要再不來，我不在了，你可找誰還恩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