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老了，這一笑起來，三分是笑，七分是喘，跟拉著個漏氣的破風箱似的。
    第一波人堅持不懈披荊斬棘地到達山穀中了。喊殺聲差不多到竹屋的位置，變成了一片驚叫，不久再無人聲。
    崇念撫了撫胸口。就是隱個居，還得設些個防人的機關。
    白衣狐妖斜眼瞅了瞅竹屋的方向，扇子連著玉鈴鐺扇墜搖得嘩啦啦響，“你那些藥還挺好用。”
    王炎也笑，蒼老的臉上浮現些懷念的神情，“可不是麼？藥得了人，也藥得了妖。”
    一人一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笑著。
    到上半夜，竹屋攔不住人，往舊墓來的樹林子裏沒什麼機關，王炎沒動身邊的劍，白衣狐妖施施然起身，擋在了王炎身前。
    崇念在樹上晃著雙腿，曬著星光，看著下麵發生著的事有些感慨。
    一代大俠，想來前半生匡扶正道，除妖無數，護人無數。老了，卻是妖護他，人卻要來殺他。
    到下半夜，人聲絕滅，隻剩風聲清寂。被打暈的所有那些人，估計等他們醒來，王炎已死去多時，斬妖除魔的玄鐵寶劍更將不知何處去。
    漆黑的天開始泛起魚肚白時，王炎坐在白衣狐妖的身邊，背靠著墓碑，緩緩閉上了雙眼，與白衣狐妖聊的最後一句無聊笑話時的笑還在唇角，呼吸漸弱，直至再無氣息。
    半透明的魂魄緩緩從剛剛死去的身體裏站了起來，短暫的恍惚神情，接著他轉頭，看到了跳下樹向他走來的崇念，看到了崇念手中提著的轉鷺燈，微笑著向崇念點頭致意。
    “可與舊友道個別麼？”王炎問他。
    崇念點頭。
    王炎轉頭向白衣狐妖笑著，“本來不想道別的。有緣再會了。”
    白衣狐妖站著，折扇打開著捏在手裏，卻沒有晃，看著他，也是笑，“有緣再會。”
    轉鷺燈亮起時，王炎沒有猶豫，走進了光亮之中。
    被匪徒襲擊大火燒盡的村子中，幸存的孩童，被路過的大俠撿去了做徒弟。幸存於大火之下的孩童，帶著背後燒傷的大塊疤痕，失了憶，連說話也是磕磕巴巴再慢慢學順溜了的，隨了師父的姓，單名一個“炎”字。
    少年初長成時，師父因莫名的派別之爭被誣陷，被逐出師門，帶著王炎在暴雨之夜下山，乘商船南渡。
    師父告別，繼續向南雲遊，王炎替師父回中原送信，從此正式開始獨自闖蕩江湖。
    燈畫一幕幕向後逝去，下一幕，又是滿目的赤紅。
    這一次是人群舉著火把搜山。王炎路過，詢問得知是要去山中找回被妖怪拐走的女孩子。
    “哥哥，我吃飽了……哥哥，你不吃會餓的。”穿著破衣爛衫的小女孩半跪在一堆野桃子中間，小手舉著一顆水嫩嫩桃子，踩過幾枚桃核，小心翼翼地向坐在大樹根上的白衣男子靠近。
    那白衣男子沒什麼表情，一手搖著把折扇，折扇連著玉鈴鐺扇墜，搖起來嘩啦啦響。是那陪了王炎最後一程的白衣狐妖。
    行俠仗義年紀尚輕風華正好的王炎意氣風發地提著劍上了山來，卻是看到這樣的情景。
    被妖掠走的小女孩卻根本不怕妖。
    “大俠，你來晚一步了。”白衣狐妖抬頭對王炎笑了笑。
    “她……”王炎臉上的驚訝還沒褪去，腦子似乎一時也還轉不太過來。
    “你知道他們那個村子有每隔五年就活祭湖神的習慣麼？喂小女孩給湖裏邊的妖怪吃。”白衣狐妖嘩啦啦搖著扇子，沒什麼表情，語氣透著些許譏誚。
    王炎皺眉，表情漸漸沉了下去，“為什麼？”
    “他們付了你很多錢？”白衣狐妖斜眼瞅了瞅王炎腰間一個鼓囊囊的錦袋，語氣有些冷。
    “我救了小女孩就還給他們，”王炎沉著臉，語氣也不大好，“暫時收下隻是為了先安下他們的心。”
    “救？”白衣狐妖搖著扇子，勾了唇角笑意冰冷，“大俠你想過麼？他們一個靠湖打漁吃飯的漁村，哪來的那麼錢？”
    “他們……賣珍珠……”
    “是啊，他們賣珍珠。”白衣狐妖啪嗒一聲收了扇子，“他們賣的珍珠可都算得是稀世奇珍啊，連妖裏邊都有不少感興趣。”
    王炎盯著白衣狐妖，眉頭皺得都擰到了一塊去，“你……你是說……那個湖神，那個湖裏的妖怪，他們讓那個妖怪……代價就是生祭？”
    小女孩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爬到了白衣狐妖身後，露出個小腦袋，神情姿態恐懼戒備而又防禦。
    “你……你是狐妖。”王炎還是沒有放下劍。
    “是啊，我會狐媚術，”白衣狐妖沒所謂地把扇子斜/插/進了胸前衣襟後，向旁走出了幾步，將小女孩讓了出來，“你要救便救好了，我今天實在懶得打架。”
    王炎走過去，小女孩恐懼地縮到了大樹根下的角落裏。王炎蹲下來，伸手將輕輕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然後像是確定了什麼的樣子，收了劍，轉身時白衣狐妖卻不見了。
    畫麵向前稍快地掠過。
    暴雨，湖邊。
    鮮血染紅碼頭，巨大而醜陋的妖怪屍體浮在湖麵上，瘋狂了的紅了眼的村民卻仍高舉著鐮刀利器向他們步步逼近。
    王炎手握劍柄，但到底沒有再拔劍，手鬆開了劍柄，抱著小女孩隻剩了半個身體的屍體，忿然轉身拂袖而去。
    王炎用神行術走得很快，停下時，已回到了他和師父在師父被逐出師門下山之後隱居的地方，山穀湖邊的小竹屋。
    在山後簡單埋葬了小女孩，立了墓碑。不知名字，墓碑便是空著什麼也沒有。
     王炎往墓碑前放了一碟糕點，一碟水嫩嫩的桃子，轉回頭一看，白衣狐妖正站在他的身後。
    王炎沒動他的玄鐵寶劍，白衣狐妖也沒說話，搖著他的折紙扇子，在墓碑邊上坐下。
    一人一妖相對無言，隻聽山間風起。
    下一幕，王炎拉著白衣狐妖的袖子，在樹林子裏飛奔如閃電。
    崇念愣了一下，往他們後邊看了看，更是吃了一驚。有一群道士在後邊非常執著地追著。
    從深夜跑到清晨，再跑到日在中天，七繞八繞，到了個人多的鎮子上，才停了下來。
    王炎喘著氣幾乎要背過去，白衣狐妖沒什麼累的樣子，搖著折扇，看著王炎的目光有了些鬆動。
    王炎能喘得順時，指著白衣狐妖的鼻子就是一通罵。
    崇念跟著在牆頭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半天才聽明白是白衣狐妖又救了人，救了被判定“私通妖異”的一個人。
    越描越黑不說，還落得個被道士追得滿山跑的下場。
    “不為惡，人界自不會有人找你麻煩，”王炎脾氣下去了，但還是說個沒停，“但若管得閑事太多，就說不準了。”
    好容易王炎中場休息接著喘氣去了，白衣狐妖笑，晃了晃手中的折扇，“你這才初出茅廬的小孩兒，知道的還挺多。”
    王炎瞪著他。
    白衣狐妖接著晃他的折扇，“別老狐妖狐妖地叫我了，天下狐妖那麼多，誰知道你叫的哪一個？我有名字，夏隱，立夏的夏，隱士的隱。”
    “這不是你的真名吧？”王炎還是瞪著他。
    夏隱笑，“不是。不過最近這一百多年我都用的這個名字。”
    王炎聽到一百多年時愣了下，忽然也笑了，拱手向夏隱抱了個拳，“夏兄，是小弟失禮了。小弟確實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晚輩小生，剛才那話，是聽我師父說的。”
    夏隱嘖嘖兩聲，扇子往自己手心裏拍了下，“要不怎麼說呢，罵我多管閑事，你就不多管閑事了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