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著曲離不像是那種會講故事的。不過曲離也好，宋崢也好，明顯不會是那種給小孩講故事的人，可還是會給他們所在意的人……
    “曲姑娘，你……”
    崇念是忽然想到，曲離是夢貘，那些故事，會否是從別人的夢裏偷……額，看來的？
    “你在想那些夢不知是我偷看來的？”曲離粲然一笑，尖牙閃過寒光，“仙人放心好了，那些不小心撞見的事關天機的夢，我絕不會說與他聽。”
    崇念一個哆嗦。
    清風迎麵，他忽然想起自己到了天界之後做過的那些模模糊糊的夢，想了想問她：“曲姑娘，除了人的夢之外，可有看過神仙的夢？”
    “神仙的夢？”曲離側過頭，“有是有。”
    “可與人的夢不同？”
    “不知道。神仙的夢，我也隻看過一回。”
    “……為什麼？神仙很少做夢麼？”
    “不了解。”曲離白他一眼，“神仙是神仙，妖是妖，本就兩不相幹，費那個勁去看他們的夢做什麼？”
    沒說出來的一句，或許是看了會很麻煩吧？
    “那……”
    “我唯一看過的那一回，實屬意外。那時我太虛弱了……”曲離說著，忽猛地側過頭盯著崇念一頓看，忽然又淩厲起來的目光像是帶著懷疑在審視著什麼。
    過了許久曲離眼中的淩厲才淡下去，慢悠悠地道：“要是被對方知道，我不小心看了他的夢，怕是不太妙。”
    “……嗯。”崇念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曲姑娘適才為什麼盯著自己看。
    一仙一妖閑坐在樹枝上晃腿的時候，有烏雲自西南方迅速席卷而至，繼而大風刮起，陽光不見，光線變得昏蒙不定。
    崇念抬頭看著風雲突變的天，心底有些不舒服的感覺。
    “那個黑曜羅盤，你打算帶回天界？”曲離問。
    崇念點頭：“他們應該會有辦法。”
    話音未落，崇念和曲離幾乎在同一瞬跳了起來。從地底傳來的震動，陰寒之氣蔓延。
    崇念和曲離並肩站在樹枝上向下望去，黑影從地底浮現，迅速擴大。
    那些陰虺鬼物們又再次出現了。
    並不是衝著顏知良去的了，而是向崇念與曲離所站的方如怒浪潮水般湧來。
    “跑！”崇念喊，拉著曲離往旁邊一跳，躲過了忽然襲來的一道黑影。
    這些鬼物們大概是衝著他帶著的黑曜羅盤來的。
    幸好醫院在郊外，他們沿著廢棄的舊公路一路上並沒遇見什麼人。
    曲離跟過來花了不少妖力，此時冒出來的陰虺鬼物們更是源源不斷鋪天蓋地有如排山倒海，符扔得再多似乎也沒多大用處……
    情急之下，他隻好試著念動水決。
    巨大的浪潮聲席卷而來，洶湧翻滾的大水將陰虺鬼物們困在了其中。
    大水隻能拖住他們一小會兒，不過黑曜羅盤在他身上，他暫時還不必擔心這些鬼物們去襲擊無辜之人或別的什麼。
    但他也不敢就這麼回到天界去，萬一那些鬼物們沒有拿到黑曜羅盤便不會回歸地下，還滯留在人間的話就慘了。
    在想出更好的對策之前，他隻能拉著曲離藏到山中的更深處去。
    直到被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漫天黑影擋住了去路。
    無計可施筋疲力盡之時，大地深處竟又傳來一陣隆隆深響。
    包圍兩人的陰氣越來越重。
    鬼物們忽然向兩邊退去，讓出了一條道，一個巨大的黑影幽幽然壓了過來。
    曲離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崇念不得不雙手緊緊攥拳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弄不明白眼前的狀況，但那股陰冷威壓逼迫得人無法透氣。
    ——“鬧夠了？”
    低沉不悅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那個巨大的黑影忽然小了下去，變成了一個正常的人的大小，然後陰氣森森地笑了一聲，纏繞在四周的陰虺鬼物們迅速退去。
    崇念震驚之餘僵硬地轉過頭去，果真見一個瑛掌事就站在他和曲離的身後。
    ——竟又被瑛掌事救了？
    瑛沒看著他，而是微眯著眼冷冷地看著那邊的那個人。
    崇念有點尷尬，也回過頭去。
    鬼物們退去後崇念看清了那個黑影人的樣貌，是個包裹著黑鬥篷的男子，慘白的臉色，血紅的雙眼。雖說長得還挺好看的。
    “瑛，那小孩是誰？”黑鬥篷的男子問，下巴微抬指了指崇念。
    血紅的眼滴溜溜一轉，然後男子笑了，“他就是崇念？”
    崇念有點驚訝，回頭看了看瑛掌事，沒看明白他的臉色，又轉回頭過來，“請問足下是？”
    鬥篷男咧嘴笑了笑，“在下寒生，冥宮第十殿轉輪王殿前侍衛。”
    瑛繞過崇念走到了前麵，“寒侍衛，請有事說事。”
    “我是來向崇小仙討回一件東西的。”寒生笑眯眯地開口“萬生羅盤。冥界百餘年前丟失的一件寶物，今日終於探得蹤跡，特來尋回。”
    明白了緣由，將羅盤交回給它原來歸屬的地方，然後送走了追尋至人間的陰差。
    萬生羅盤在交出的那一刹，一陣白煙從羅盤正中冒出來，轉瞬即散。
    然而崇念想不明白為什麼那位寒生要放那些陰虺鬼物來追自己和曲離，是試探麼……還是以為天界要私吞這件寶物因此不客氣地動了武？
    也不對，那些陰虺鬼物們，也隻對自己這樣的新生小仙有威脅……
    “被我救了覺得不好意思？”瑛毫不客氣地說出他此時心裏糾結的想法。
    “浮鶴說擔心你，但他來不了。”瑛說著，在看到站在崇念身側後方不遠處的曲離時，一下停了腳步，眯眼威脅地冷冷看著她。
    曲離忍住一個寒顫，但沒有回避，也直勾勾地回看著他，“大仙你來做什麼？要討上次的債？”
    崇念沒聽明白她話是什麼意思，但聽到曲離稱呼瑛掌事為大仙就很想笑，硬生生憋住了。
    “你想怎麼還？”瑛應得冷淡。
    曲離被他的話噎了一下，瞪眼看著他，“你想要我怎麼還？”
    瑛一擺手，轉身繼續向崇念走去，“隨你。”
    崇念聽瑛掌事和曲離兩個一來一去，愣是沒聽明白。
    “你們……”
    瑛讓他伸出手來檢查傷勢，檢查了一遍之後才對崇念道：“這妖原來在魍魎界。”
    “哦……”崇念點頭。
    其實他想問的是，曲離是怎麼得罪他的。雖然曲離性子是差了點，但算是個好妖，妖做妖的事，仙做仙的事，好妖不做壞事，一般很難撞到一起去。
    “我一個朋友，傷重須得食人魂魄療傷，沒注意吃得太多，吃到這位大仙要引的魂了，”曲離在他倆背後呲著牙道，“然後我和他打了一架。”
    崇念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趕著收回自己之前的話，妖畢竟是妖，不可能與人更親。……嗯，雖說他現在不再是人了，不過站在天界的立場，過度擾亂人界秩序也是不被允許的吧。
    “你那是和我打了一架？”瑛冷冷回了她一句。
    雖依舊是冰冷的語氣，可聽在崇念耳朵裏，向上的語調和揚起的眉毛，卻似乎多少有點故意的感覺。
    他還是第一次知道一向嚴肅的瑛掌事還會這樣一臉嚴肅一本正經地說這樣的話。似乎是真的惱了。
    “小氣，”曲離嘁道，“我是被你單方麵揍到哭爹求娘，毫無還手之力，可以了吧？”
    “我揍你了？”瑛又眯起了雙眼，威脅地轉頭瞪了他一眼。
    同樣是做了將瑛掌事惹毛的事，但對著江臨，瑛掌事從來吝嗇多說哪怕一字。崇念察覺到了這其中細微的差異，可想不出是因為怎麼回事。
    “行行行，沒揍沒揍，就我那點功夫……您就是長劍這麼一揮，再那麼一指，就把我逼到現原形的地步了。”
    曲離說著想起了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表情便有些期期艾艾的，看著他們兩人。
    瑛檢查完他的傷口，開始催動法術幫他療傷。
    曲離感傷著，幽幽道：“當年大仙弄得我那樣還算是好的，也就失了百年修為。我朋友……連妖智都給散了。”
    “妖智？”崇念不解。
    “妖智散了，便和普通的獸類沒什麼區別。”瑛答了他的問。
    回天界前，崇念忽然想起什麼，叫住了瑛掌事，問他：“瑛掌事，萬生羅盤是做什麼用的？”
    “萬生取天地萬象生之意，用以導引生氣。”
    “這羅盤，很珍貴？”
    瑛掌事看著他，“很珍貴。”
    “那……顏知良的養父，應該知道這東西是燒不掉的吧？”崇念低下頭沉吟。
    原本正在開小差的曲離，這時注意力也收了回來，注意聽著崇念的話。
    崇念抬頭，接著又問，“那位寒侍衛收走萬生羅盤的時候，冒出來的那一縷白煙，是不是什麼符咒消失的灰燼？”
    “一種連縛的符咒，年代甚近。”
    “將萬生羅盤和某個人連縛在一起？”
    瑛點頭。
    “萬生羅盤能把人身上的生氣導走麼？”
    “萬生羅盤屬陽，便是天帝，也無法逆陰陽而行。”
    “那便是導入了……”崇念低頭。
    “長夕在小時候生那一場大病時，是不是……？”是不是原本就該死了，“是他養父用萬生羅盤硬是將他的生命維持下來的？”
    “可能。”瑛簡短地答。
    曲離哼了一聲，撇過頭去。可那別扭的表情，分明也是大約猜到了實情。
    崇念忽然想起，曲離說自己進不了書院。曲離的妖力不弱，連她這樣的妖也進不去，那便是大部分的妖邪鬼魅都進不去那書院的了。大概是書院裏有什麼驅邪的封印。
    不知是不是深知顏知良身子弱很是容易招惹鬼怪的宋崢所留下的，與萬生羅盤一樣的，替他守護被他設計利用的養子長夕。
    他想，顏知良對他的養父宋崢是恨的，比如他不再稱呼宋崢為“義父”，而是疏離地直接叫養父。
    可，恨的由來，單單隻是因為那樣麼……
    “崇念。”曲離叫住他。
    “曲姑娘？”
    曲離看向瑛，問他：“我能和崇念單獨說會兒話麼？”
    瑛盯了她一會兒，沒說話，走開了。
    “其實，我偷偷看過他的夢。”曲離開口，眼神變得有些飄忽，“其實他……他對他的義父……”
    “曲姑娘想說什麼？”
    曲離咬著唇，搖了搖頭，“……沒什麼。到如今說這些也沒意思了。我就想……如果他醒來之後，還記得那邊世界的事，萬生羅盤的事，還是該告訴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