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夕……長夕？”仰著頭的小知良聲音很是稚嫩。
    “嗯，長夕。”宋崢彎腰拉起顏知良的小手，在他的手心裏一筆一劃地寫下“長夕”兩字。
    “義父，長夕是什麼意思？”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意思。”
    “我能活百歲嗎？”小知良伸著手指頭。這是個他還數不過來的概念。
    “大概不行。”宋崢道，“這世間就沒多少個人能活到百歲。就是活到了，家人朋友都死光了，你說自己孤身一個活到百歲有意思嗎？”
    “哦……”小知良皺眉，看著宋崢嚴肅的臉便也笑不出來了，歪著腦袋想了一下，義父說的肯定是對的，便點了點頭。
    宋崢看著他就笑，“活到百歲是不必。不過，至少得活得比我長。”
    笑完，又是剛才那樣複雜的眼神。
    “我會活得比義父長？”
    “嗯。“
    “那我不要，沒有義父，我不要……才不要活得比義父長。”
    小知良黑亮的大眼睛裏，蒙起了一層水霧。
    宋崢扶額，大手正正好擋住眼睛，“行了行了，你別跟個小姑娘一樣。我又不是說真的。”
    嫌棄埋汰的語氣，不過崇念飄在一旁看得清楚，大手遮住的手指縫隙間，宋崢也紅了眼眶。
    轉鷺燈轉。
    燭光昏黃的臥房內，仰麵躺在床榻上的小知良一把伸手拉住了正要站起身的宋崢。
    宋崢低頭看著他笑得有點無奈：“還是怕黑？不肯我去吹滅蠟燭？”
    “不是……義父，我……”
    宋崢作勢掙脫要走，“有話快說。”
    “義父，我……我想聽義父講故事。”
    宋崢瞪大了雙眼，“什麼？“
    小知良眨著黑亮水靈的大眼睛，“義父，我想聽義父講故事。”
    宋崢扶額，“……好。”
    夜深露重，秋蟲聒噪，崇念坐在窗台上，聽宋崢給小時候的顏知良講了半個多時辰的故事，轉鷺燈才再次向前行轉。
    畫麵一跳，到了書院後院，叢生雜草間的一塊空地，一邊是一堆大大小小的木頭樹枝，掛著的枯葉上還沾著晶瑩的晨露。顏知良站在空地中間，兩手抓著個斧頭，咬牙顫巍巍地抬起斧子，呼地一聲砍下去，隻在木頭麵兒上砍出了個小角。
    崇念坐在牆上看著不斷挑戰砍柴的顏知良，想起上一段宋崢講的故事。宋崢不是個會講故事的人，但他確實是個有故事的人，講的是江湖軼聞，倒是不須去琢磨如何安排情節人物。
    院子中顏知良咬牙再試的一次，差點沒砍到自己的腳。那張小臉漲得通紅，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但還是咬著牙，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著。
    劈了大半個小時才歪歪斜斜劈開了一塊，顏知良整個人累得像是要暈倒了一樣，兩頰潮紅，嘴唇發白。
    “長夕，照你這速度，劈個整天都燒不了一頓飯。”陰沉沉的聲音從走廊陰影處傳來。
    顏知良猛地一回頭，像是沒注意到宋崢話裏隱含的怒意，咧嘴對他粲然一笑。
    “你小子身子是有夠弱的！”宋崢瞪他一眼，一手撐住欄杆一個流暢的翻身動作，穩穩落地，走到了已是少年初長成的顏知良麵前，拿過他手裏的斧子，往邊上一丟，歎了一聲。
    “算了，你粗活幹不了，書就給我讀好點兒。許秀才和賈秀才明年就要進京趕考了，書院不能隻有我這麼一個教騎射的山村野人吧？明年他們走了，就換你來教書。”
    “好，義父，長夕定會讀好書的。”顏知良笑著點頭道。
    四目相瞪。
    “義父剛從山下回來，長夕提前燉了雞湯，這就給義父端過來？”
    “瞎弄什麼，我是斷了腿還是殘了腳？”宋崢瞪眼，“我自己去。”
    “好。”顏知良還是看著他笑，笑得春風潤澤般溫柔。
    “下次別瞎忙活，書院統共就養了那麼些雞鴨，別白給我這個好不了的病秧子浪費！”
    “這次的雞是言叔帶來的。給義父單獨留了些出來，其他都給學生們晚上加餐的。”
    “……”“你自己也吃！別都給別人了，這小身板瘦得一陣風就刮跑！”
    “好。”
    宋崢再怎麼瞪眼，顏知良還是不改笑意。
    “那還愣著做什麼？”宋崢皺眉斥道。
    “義父，那我讀書去了。“
    顏知良說完，還是站在原地看著宋崢笑。
    宋崢哼一聲，轉身走了。等宋崢走遠了，再看不見了，顏知良才慢慢彎腰蹲了下來，抱著自己的膝蓋，悶聲咳嗽起來。
    深色的沙石地上染了點點鮮紅血跡。
    轉鷺燈轉。
    這一轉是到了熱鬧的市集。崇念左右瞅著，是到了過年的時候。
    崇念接著往下看，正好看到顏知良緊緊跟在宋崢背後，扯著宋崢的衣袖子，直往人群裏擠。
    崇念仔細打量著，大概距離上一次沒過去多久，顏知良還是尚未長開的青澀少年的模樣。
    一直擠到河邊的欄杆前，正好河對岸煙花簌簌騰空。
    崇念飄到兩人附近，正好聽見宋崢正開口說話。
    “長夕，你手怎麼這麼涼？”
    宋崢的語氣很是責備。
    此時顏知良的左手被站在他左邊的宋崢撈過去抓在了手裏。
    顏知良低下頭，聲音細如蚊蠅，“義父，手套忘在店裏了，我這就回去拿。”
    說著就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算了。”宋崢抓住了他往回抽的手，又伸手將顏知良的另一隻手撈進了自己掌中，“回去拿再回來，這煙花也該沒了。”
    顏知良愈發低下頭，“哦……”嘴角的笑意流露出來。
    “抬頭。”宋崢皺眉訓他，“別跟個小姑娘似的。你低著頭還看什麼煙花？”
    顏知良點點頭，然後抬頭看向宋崢，幹淨的眸子裏已滿溢著笑，“是，義父。”
    宋崢愣了一下，沒再說什麼。
    崇念飄在一旁，注視著並肩站在河邊的欄杆前並肩而立、四手交握的兩個人，不遠處的夜空，煙花騰空盛放又成灰落下。
    轉鷺燈再轉動時，是到了秋雨淒涼的時候。
    顏知良從書院後門衝進來，沒有打傘，雨水直接打在臉上，卻還是遮不住淚痕。
    推開書房的門，書桌前，已隻剩了一堆灰燼，歪歪斜斜是個人形的模樣。
    轉瞬而至的下一個畫麵，陽光燦爛，灑在山穀間，漫山遍野杜鵑花開正盛。
    躺在花叢間的顏知良睜眼醒來。清澈幹淨的眸子倒映出曲離彎腰看著他有些無措的樣子。
    “姑娘，你是杜鵑花仙子嗎？”
    顏知良微笑著看著曲離，眸子很是幹淨，像是一泓清泉，倒映著天上的白雲。
    曲離低頭看著他，沒能說出話來，慢慢地紅了臉。
    轉鷺燈滅時，穿越的魂回到了初始的地方，半透明的魂緩緩飄入昏迷的人身體內。
    一看便是在病房內久居的人，不知醒轉是何時。
    回到了這邊的世界，卻又不過是換了個地點，崇念和曲離並肩坐在高大的桐樹上，同樣的，看著遠處睡著的顏知良。
    他自己也不知為何，任務完成了，便可回天界去了，可他覺得，或許曲離需要有人與她說說話，便留下來，也是無妨。
    陽光燦爛明媚，照亮住院樓後安靜的花園。
    “在那邊，”曲離開口，“時常在入睡前，他要聽我給他說故事。”
    “一開始是他說，不用勞煩替他將踩髒了的衣服洗淨。我便非說要做些其他的，不想欠他，他拗不過我，說，那便請姑娘講一個故事吧。”
    曲離說到這裏，笑了起來，像對著一個小孩，帶著些寵溺。
    “本來想講個故事就算的。可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他這樣的人，便有些放不下。”曲離道，“他的身子弱，易於招惹鬼怪，我更是放心不下，時不時回去看看他。”
    “後來慢慢熟悉了，他睡不著時，我便會為他講些故事，真的就像個小孩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