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七章 貘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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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離神情一動,拉過顏知良的手,“長夕……”
顏知良轉頭對她笑了笑,“離兒,我沒事。”
說完,卻又轉頭去看了石門一眼,“貿然闖入,打擾他與夫人的安眠,不知會不會怪我。”說著,又轉回頭看向甬道已封閉的入口處,“他是該怪我。我臨走前也沒記得來同他告別。不過,他大概也不想再看見我……”
崇念看著他,弄不明白顏知良反複說的“怪我”是怎麼回事,也有好奇,但他的任務是引魂,不過他也不催不趕。
顏知良幹淨的眸子看著崇念,輕聲道:“養父的死,是因我不救。”
或許是想對他做些解釋,也或許隻是他自己想說。
曲離一聽他這樣說,便急著打斷他:“長夕,那不是你的錯!就算你當時在他身邊,他身子壞到那個程度,頂多再撐幾日,不會再久了!”
顏知良側轉過頭,看向曲離,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些許驚訝。
曲離低下頭,小了聲,“長夕,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夢……”
“嗯。”顏知良道,微笑了笑,空著的那隻手伸過來,輕輕摸了摸曲離的頭。
崇念手裏拿著的轉鷺燈,絲毫沒有將要亮起的感覺,他便繼續站著不動,等顏知良或許再說些什麼。
片刻後,顏知良果然再次開口:“我這副身子虛弱至此,便是我養父的緣故。他收養我,便是因我天生的生氣弱,適合鬼魂上身。”
崇念看著他,顏知良說話時,神情是平靜的,但以平靜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崇念心裏隱約猜到了什麼。
那樣的平靜之下像是掩著什麼,他看不清辨不明,或許便是本人也說不清。
“養父很是思念他已故去的夫人,所以,那幾年,他用盡各種方法,極力削弱我本就薄弱的生氣。”顏知良接著道,幹淨的眸子中隻見平靜,“養父也拿自己的身子實驗,到他死時……已差不多成了具活僵屍。”
未及崇念將顏知良說的話消化,顏知良又開口了:“有一件事,還想拜托崇公子。”
“……嗯?你說。”崇念道。
顏知良神色凜然,“有件東西,想托付給崇公子,請崇公子將之銷毀。”
崇念沒明白這又是怎麼一回事,沒敢答應。
顏知良轉過身去,重又麵向石門,繼續解釋:“養父吩咐我在他死後,將他的屍身與他暗室裏所有東西都盡數焚毀。但有一件東西怎麼都燒不化,我實在沒法子,我便將它放到棺木中,與養父一同下葬。”
“……那東西是什麼?”
“一隻沒有指針的黑曜羅盤。”顏知良道,“養父在世時,便用那羅盤招過些不好的東西。剛才那些鬼物,可能也都是那東西招來的。”
顏知良說過一句“他到底沒有放過我”,意思是他的養父用那羅盤在他身上下了什麼咒術嗎?一旦死去,便用羅盤召喚那些陰冥鬼物來吞噬掉顏知良的魂?
縱然是養父子不比親生,但畢竟父子之情在,因何緣故會做到這個程度嗎……還是隻是意外?
個中緣由,崇念也隻能是猜測。
顏知良說完,轉過身來,向崇念抬手作揖又是躬身鞠了一躬,“凡間的火燒不掉它,隻能拜托崇公子了。”
“我也……”崇念想說還隻會吐水的自己大概也搞不定這麼個怪東西,轉念一想轉鷺司不是還有比他厲害得多的其他人麼,便答應下來,“好,我答應你。就算我沒法處理掉,還有很多神仙比我厲害得多,他們總是可以的。”
“多謝崇公子。”顏知良道,躬身作了一揖。
“……不必謝。”
這大概算得他的一件未了遺願,崇念感覺到轉鷺燈傳來溫溫的熱度,或許他接過羅盤的那一刹,燈就會亮起來了。
一仙一妖一鬼,石門雖有加封印,但有顏知良在,很快便順利穿石門而入。
石室不大,正中一副黑漆的大棺木,層層疊疊貼著不知多少符。
黑曜羅盤就光禿禿地放在棺木邊上,黑乎乎的,無光無澤,落了一層薄灰,若不特別注意,多半會將它忽略。
如顏知良所說,羅盤沒有指針,實際上連刻度也沒有,就光禿禿的一塊方形石板,石板上刻著淺淺的一個圓圈,再沒有其他,非常樸素。
可崇念在將黑曜羅盤拿到手裏的那一刹,他作為仙人的直覺,立即告訴他,這是個很不簡單的東西。
崇念小心翼翼地將黑曜羅盤放進袖子裏,手中的轉鷺燈緩緩亮起了光。
顏知良在邁步踏入那光芒之中前,曲離拉住他的衣袖,小聲說了句“平安”,放了手。
曲離無法跟隨進入,也不比前次的無常,便隻能遠遠循著追在後麵。
轉鷺燈的光漸漸柔和,畫麵漸漸清晰。
崇念哈出一口白汽,從空中落了下去。
是個大雪的夜。一個形容頹廢衣著甚是單薄的男子肩上扛著個被裘衣用繩子捆綁包裹得隻剩一雙緊閉的眼露在外麵的小孩子,在厚厚的雪地裏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過去了兩三個小時或者更久,前方才出現燈光。
崇念這才發現是到了書院所在的山頂,書院前的湖已結冰積雪,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那裏有個湖。
男子回到室內,一甩手將小孩丟到了鋪了厚氈的竹榻上,抖落身上的雪,點燃了炭火爐,開始燒水。
一壺水燒開,男子衝了熱茶,自己喝了大半壺,又倒了一杯,走到了竹榻前,將繩子解開,一隻手將小孩從厚重寬大的裘衣中撈了出來,放在竹榻上,左看右看,從架子上扯下來一條泛黃的白毛毯子給小孩蓋上了。
“小子,算你命大,被雪埋起來了都沒死。”男子一麵粗手粗腳地蓋毯子,一麵道。
小孩穿著件樸素但做工精細的藍色棉袍,腳上套著雙碎布拚縫的棉鞋,不過手和脖都露在外邊,沒有手套圍巾,裸露的皮膚紅彤彤的,骨骼很細,很瘦,沒多少肉,忽然小嘴砸吧了一下,有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
男子有些嫌棄地看著小孩,也不去幫他擦,“小子,看你這樣,也是家裏喂不了那麼多人了才把你給丟了吧?你這也算成孤兒了。”
男子帶著血絲的眼圓睜著,眼窩深深凹陷,皮膚蠟黃,胡子拉碴的,看著很是頹喪而又凶狠,不過說的話倒是帶著點同情的味道,“小子,要不要留下來?這破書院寒酸得很,但好歹多個小孩的口糧還是有的,餓是餓不到你。”
“行吧,你小子就留下來吧。”男子根本不管小孩是昏迷還是睡著,自顧自地就幫他做下了決定。
男子收拾了水壺茶具,掀開簾子就往相連的廚房走去,一麵還在自言自語,“再長幾歲就給我幹活,別指望能白吃。”
說著這樣的話,語氣卻少了應有的凶狠。
崇念看到,小孩的眼皮眨了眨,到底還是沒有睜開。但在昏迷之中大概還是聽到了男子的這一番自言自語,小手動了動,緊緊抓住了毯子邊兒。
轉鷺燈向前行轉。
“爹爹!”
“說了別叫我爹,膩歪,你也不是我生的。”男子一手按住小知良的頭,阻止他往自己身上撲,吹胡子瞪眼地嚇唬他:“叫我宋崢,不然晚飯別吃了。”
“哦……”小知良低下頭去,小聲囁嚅著,“可是別的小孩都這麼叫的呀……”
宋崢低頭看著他的後腦勺,眼裏流露出些不忍,但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爹……不是,我……”小知良小聲開口,聲音有些顫抖。
“你說。”
小知良深吸了口氣,“許秀才說,我可以叫你義父。我叫你義父好不好?”
宋崢扶額,“有不一樣麼?……算了,你愛這麼叫就這麼叫吧。”
“義父!”小知良得了許可立即抬頭叫了一聲,烏黑的眼睛裏滿是光亮。
宋崢麵部抽搐了一下,轉開了頭,一麵道:“知良,你來找我就為這個事兒?”
小知良很開心地笑著,“義父,可以幫知良取個字麼?賈先生問,我們都沒有字,他就給我們取了字,我說我不要先生取,我要義父取。”
“都還是小屁孩,要字做什麼?”宋崢很是忿然不滿,“這新來的賈秀才比許秀才還酸!識得幾個字就好了,這山裏村裏的,哪有那麼多人要去讀書做官?有字能換糧食吃還是怎麼的?”
小知良像是沒聽到宋崢的抱怨,趁宋崢不備一把抱住他的腰,頭在粗布衣裳的胳膊上直蹭,笑得天真燦爛,“義父義父,給我取個字吧?好不好?”
那笑簡直容不得人忍心說不。
“也好,”宋崢妥協,“許秀才給你起的這什麼名字,聽著就酸得人牙疼。我給你取個字罷。”
“謝謝義父!”小知良笑道,繼續一副期待,
宋崢伸手抓住小知良瘦弱的肩膀,將他拉離自己的身體,皺著眉訓他:“你別老粘著我。取字不是小事,容我好好想想。”
“哦。”小知良很懂事地點頭,但還是站在原地看著宋崢。
宋崢擺手,小知良才很不舍得地轉身。沒走幾步,宋崢又將他叫住了。
“知良,你過來。”宋崢道,神情與剛才的不耐煩全然不容,變得沉靜。
崇念飄在一邊看著,隻覺得宋崢的眼神很是複雜。
從撿回這個孩子不久,宋崢大概就開始給小知良下藥了吧,為了他無法忘懷的亡妻……
小知良很聽話地走過去,宋崢摸了摸他的腦袋,對他道:“知良,你的字,叫‘長夕’,好不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