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燭光透過燈籠淡黃的薄紗落在顏知良身上，崇念看得清楚，顏知良是個容貌清秀的瘦高個，穿著一身淡薄的青色長衫，眸子烏黑，很幹淨，眼角微微下垂，天然便帶著點懶散的笑意，隻一眼看著就讓人覺得善良可親近……嗯，大概還有易推倒。
    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顏知良提著燈籠走出了書院，往他們所在的地方走了過來。
    曲離緊緊目光追隨著顏知良，但仍待在樹上沒有動，不過崇念注意到她正屏著呼吸。
    曲離沒動，他便也不動。
    腳步踏在落葉軟土上發出簌簌輕響，一步一步，離他們所在的大樹近了。
    燈籠淡黃的光線照亮大樹露出地麵向外延伸的根部，顏知良在距離他們還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住了，抬起頭，向樹葉枝杈間他們所坐的地方看過來。
    顏知良微笑著輕聲喚：“曲離。”
    “……長夕。”曲離輕聲回應。
    長夕，是顏知良的字。
    崇念忍不住笑，心底某處柔軟被兩人的輕喚與眼神交流所觸動。或如凶神惡煞或傲氣淩人的曲離，在麵對著顏知良的時候，卻如溪底的圓石，被水將銳利的尖角盡數磨去。
    曲離縱身跳下，崇念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跳了下去。
    顏知良看到曲離，走上前正要說什麼，接著看到崇念，愣了一下，轉頭輕聲問曲離：“你朋友？”
    曲離斜睨崇念一眼，撇嘴道，“不是。”
    顏知良像是沒看到曲離的表情，微笑著對崇念道：“這位公子既是曲姑娘的朋友，那便也是我顏某的朋友。”顏知良說到這裏，躬身作揖行了個禮，“在下顏長夕。”
    聲線清澈，聽得人很舒服，但聲音透著虛弱，又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生出幾分憐惜。
    “在下……崇念。”
    顏知良微笑地看著崇念，幹淨的眸子目光溫和而友善，“崇公子，可願到寒舍一坐？前些日正好從山下新買了些茶上來。”
    感受到曲離在一旁狠狠瞪他的目光，崇念知趣，立即道：“不必不必，不勞煩了，我去湖那邊散散步。”
    說完，崇念轉身便向湖那邊的方向急速飄去。
    在飄到足夠遠的距離之前，他還是聽到顏知良對曲離說了一句“離兒，我睡不著”……
    他也不敢離得太遠，就在他剛來時落腳的棧橋上坐下，脫了鞋襪，赤著的腳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冰涼涼的湖水。
    清風徐來，水聲如鈴，就這麼坐著曬一曬星光，也很是舒服。
    黎明破曉時，有了變化。
    坐在湖這邊的崇念，感應到了，顏知良本就淡薄的生氣，正在以近乎飛快的速度變得更弱……
    弱得幾乎要消失不見。
    崇念沒想到顏知良在這裏的死亡來得這樣快。
    他飄回到書院後山時，大樹下，靠臥在曲離懷裏的顏知良，已閉上了雙眼，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
    沒過多久，顏知良再沒有了呼吸。蒼白如紙的臉上，是寧靜而安詳的表情。
    身子的病痛大概從小沒斷過，走的時候，卻是未帶著一絲痛苦。
    曲離的淚落了下來，滴在顏知良的臉上。
    “離兒，別哭。”顏知良的聲音很輕，很虛弱，清冷冰涼沒有一絲生氣，卻莫名讓聽的人覺得心底某個地方拂過一絲半縷的暖意。
    顏知良的魂從身體裏坐了起來，伸出半透明的手，輕輕撫上了曲離的臉。
    曲離哽咽，眼角噙著淚花，“長夕……”
    “離兒，別傷心，又不是死了就見不到了。”顏知良微笑著對曲離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就是覺得難過，我控製不住……”曲離趴在顏知良的肩頭終於哭出聲來。
    準確的說，是趴在變成半透明的鬼魂的顏知良的肩頭。
    崇念在不遠處站著，也不著急。
    顏知良抬起頭，向四周看，沒多久就看到了崇念，對他抱歉地笑了笑。
    崇念偏了下頭，示意他沒關係，轉回身不再看他們這一妖一鬼，慢慢等顏知良安撫下曲離的情緒。
    他沒有特意減弱自己的聽覺，也沒有特意去聽他們的對話。他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不遠處的湖，破曉時晨霧彌漫起來了，他想起昨夜一湖的星光粼粼閃爍，想起昨夜隻見繁星不見月，想起再過幾日，便是這一人間的中秋十五團圓節。
    不知等顏知良回到了那邊去，那裏又是在什麼時候。
    “崇公子？”
    崇念聽得顏知良叫他，回過身去，曲離和顏知良並肩站在顏知良在這人界已死去的身體旁，望著自己。
    “久等了，崇公子。接下來，我要怎樣做？”顏知良問。他已猜出崇念此行來是做什麼，不曾驚訝，很是自然地便接受了。
    崇念取出轉鷺燈，對他道：“請跟著轉鷺燈的光走，光的盡頭，便是你要回去的地方。”
    “好。”顏知良點頭，鬆開了他和曲離相握的手，向崇念走過來。
    顏知良很平靜，變成了鬼魂的他，行走更是輕若一縷風，仿佛輕輕一吹就會飄散不見。
    崇念慢慢將轉鷺燈舉起來，就在他感覺燈即將亮起來的刹那，身後忽傳來一聲巨響，如巨石山崩。
    曲離撲過來將顏知良就往一側拖，崇念吃了一驚，所幸身體反應更快，也向後一跳堪堪躲過了壓過來的黑影。
    崇念穩住身形，沒來得及喘氣，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得渾身汗毛倒豎。
    三四米的距離之外，黑影如一幕環形牆將他們包圍在內。隻一眼，崇念就看清了黑影中無數扭動著的蛇蠍毒蟲，甚至，他還看到了陰虺……
    他忍住惡心，立即扔出符咒冊子裏的數枚靈符。可也隻是抑住了黑影的推進，卻無法逼退。
    他和曲離背對著背，將顏知良護在中間。
    “崇念，我拜托你一件事！”曲離喊道。
    “好！你說！”崇念大喊回話，手上不敢放鬆，不斷在空中比劃著增強靈符的手勢。
    “書院有封印，邪魅妖物進不了！我送你們進去！你護著長夕！我在外麵守著！”
    崇念強迫轉動腦筋，一時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也知道以自己的實力，現下不是瞎逞能的時候，“好！”
    崇念正要抬步後退同曲離交換位置，卻聽顏知良說話了：“離兒，這些東西在吃掉我之前是不會停的，就算是你也不好應付。你的修為好容易恢複了這些，別浪費了。”
    顏知良的話說的很是沉靜，不止崇念，曲離聽了也是一愣，張口卻說不出任何話。
    “離兒，崇公子，我們去後山。”顏知良繼續道，“去那裏，這些東西進不來。”
    崇念沒回話，他知道這件事，同意或是反對，決定權都在曲離手上。
    片刻之後，曲離才艱難地說了個“好”字。
    崇念手指向後一勾，將靈符的分布調了個方向，曲離惡狠狠地呲著牙，憑妖力硬是從密不透風的三丈黑影中劈出了一條道。
    曲離拉著顏知良走在前麵，崇念在後麵緊緊跟著，一麵注意著周圍。
    跑著跑著，眼前出現了個石磚甬道，曲離拉著顏知良跳進去了，崇念也緊跟在後跳了進去。
    隨著轟隆隆的低沉聲響，甬道口關閉上了，將緊追而來的黑影隔絕在了外麵。
    曲離和顏知良還在前麵走著，崇念便跟著，注意到進入了甬道後，變成了顏知良拉著曲離的手。
    甬道不長，盡頭是一麵玄黑的石門。兩麵石壁上嵌有燈台，火光閃爍，飄忽不定，很是昏暗。地麵隻有薄薄一層落灰，石磚很新，這裏大概新建不過幾年，卻鮮有人來。
    崇念還沒來得及問這裏是哪裏，就聽顏知良輕歎了一聲，說了句：“他到底沒有放過我。”
    顏知良站在石門前，仰頭不知看著何處，黯淡閃爍的火光穿過他半透明的魂，落在光滑的玄黑石門上。
    崇念看著，隻覺得他說這句話時臉上似是浮現出一絲落寞，還有些別的他看不懂的，很是複雜的情緒，但很快為微笑所掩蓋過去。曲離站在他身邊，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那雙桃花眸子裏的光沉了幾分。
    顏知良轉回身，反手一指他們身後的石門，微笑著，對崇念解釋道：“這裏，是我養父和他的夫人的合葬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