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過我。”白無常開了口，冷冰冰硬邦邦的聲音沒有起伏。
    息由隻是個人，但他，救了無常……？不過萬事不無可能，他先不懷疑這一點，又問：“那……最後，你為什麼不出來見他？”
    在異世，護了一人二十餘年，臨分別時，卻連麵都不露一下。
    “沒必要。”白無常麵無表情地答。
    “你是擔心他要是見了你，便舍不得走？”浮鶴道，少了平素那般自含著一絲淡暖笑意的語氣，不由的冰涼。
    白無常歪了下帶著高帽子的腦袋，看著浮鶴，“若是他舍不得，我便不知自己還會做出些什麼。”
    “你也再做不了什麼吧？”浮鶴淡笑著道。
    “是。”白無常答，“再有下一次，便是魂飛魄散。”
    說完，將麵無表情的臉轉回向崇念。
    崇念被盯得有點不舒服，尷尬地笑了笑，可白無常還是絲毫沒有要動作的意思……為何還不去歸地府？反而一直盯著他看？
    白紙般麵無表情的臉忽然又轉向浮鶴，“你那時是想保護他吧？”
    浮鶴偏頭，“什麼？”
    “你那時說，那鬼會出現在電梯，是因為我之前救息由違背了天道所帶來的災變，甚至你還任他誤解，以為電梯會突發事故可能是那鬼的緣故。”
    “不是這樣麼？”崇念看看浮鶴，又看看白無常，隻覺一頭霧水。
    浮鶴眸中含著的笑意一瞬淡盡，下一瞬卻又恢複如常，淡笑著向白無常點了下頭，接著轉頭看向崇念，歉然道：“小念兒，抱歉我沒告訴你實話。”
    說完這句卻又沒了聲音，看起來是不打算再開口了，崇念看看他再看看白無常，最後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滿腦袋的疑問或許真隻能打回肚子裏自己消化去了。
    白無常忽然笑了一聲，沒什麼感情的笑，冷冰冰硬邦邦的像塊石頭，“他是怕我讓鬼上你的身。”
    “啊？”崇念一下呆住，半晌沒明白過來，難道……鬼還能上仙人的身？雖然他記得牧歸確實說過，六界依天道，都是力量說了算，誰厲害誰就是老大……
    他縱然是個新生小仙，但好歹是個仙人，這位白無常能驅使強大到那個程度的鬼麼？
    浮鶴蹙緊了眉頭，向前踏出半步，手臂向上抬了些，半將崇念護在了身後。
    “我不會做如此打算。”白無常麵無表情道“更何況，他已魂散。再做什麼都是徒勞。”
    “你、你要讓鬼上我的身做什麼？”
    白無常不語，臉朝著浮鶴，薄無血色的唇忽然扯了一下，像是在冷笑。崇念眨了下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用你威脅我。”浮鶴忽然開口。
    “啊？”
    白無常想讓鬼上自己的身，以此威脅浮主司？崇念覺得要麼是自己耳朵壞了，要麼就是他水決學得太慢沒吐出來的水都積在腦袋裏邊了……
    “我確實這麼考慮過。”白無常承認得很是爽快，“你那時要是就跟他說，你發現那鬼是我從地獄帶過來的，我說不定就破罐子破摔了。”
    “你……”信息量太大，崇念突然發現自己講話竟也會咬舌頭，“那、那鬼是你從冥府帶過來的？”
    白無常點頭，“從地獄偷放出來的。”
    “為什麼？”崇念追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些？”
    白無常又歪了下薄無血色的唇，這下崇念確定自己沒看錯了。
    浮鶴答了他的問，“因為，他想渾水摸魚。”
    “渾水摸魚？”
    “無常出入冥府雖無限製通行，卻都有留檔記錄。之前那次爆炸事故便是，死的人多，出入的無常也多，他便混在裏邊，去救明昭。明昭是息由穿越而去，死期自然未在冥府生死簿上。”浮鶴道。
    崇念看不見他的臉，不知道他現在的表情，但聽他說的話，話音裏透著股沉沉的涼意，那雙總是脈脈含著笑的澄淨的眸，不知此時會否也覆上了幾許陰翳……
    “電梯那次，出故障的其實是電梯門。本來應該結的隻有明昭的命。”
    崇念回想，那時明昭確實是讓著他同事先進去，然後電梯門要關上，明昭是直接用手去擋電梯的。那時電梯門的反應就不大靈敏，一個勁兒地要關，還是崇念出手幫他按了開門鍵，可也按了好幾下電梯門才有反應再開起來。
    下電梯的時候門大概就會出事。最後進的明昭大概會在第一個出，或者也不管是第幾個，那電梯門便會在他走出電梯的那一刻失靈。
    按著天道失序將會引發異變災難的解釋，抹掉明昭這一異相，不是由那隻骨架子鬼，而是失靈的電梯門。
    “那門會將……會將明昭……”他已看過不少的死亡，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可他卻還根本無法將“夾死”兩個字說出口來。
    站在他身前的浮鶴輕點了下頭。
    他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了，浮鶴說的渾水摸魚是什麼意思，深呼吸，平心靜氣，再開口，可聲音還是帶了點顫，“所以，讓鬼去襲擊電梯，讓原本都死期未至的人陷入即將喪命的危險，你再出手相救，便有了勉強合理的緣由？”
    “至於水管爆炸就更簡單了，”浮鶴接過他的話繼續道，“你甚至不須要驅使什麼鬼，隻要稍微往明昭身上添點陰氣，那街角算命的也算有點眼力，見了自然會勸他大清早的孤魂野鬼還沒散幹淨，趕緊先回家待著去。”
    白無常大大方方地歪了下腦袋，“確是如此。”
    “可你又是怎麼知道……”崇念問，這個疑問從想明白渾水摸魚是怎麼回事開始就堵在心口，“怎麼知道什麼事會要了明昭的命？”
    天界都隻能給出明昭死期在一個月內的模糊預計，而這位白無常又是怎麼……次次準確預料並提前做好布置？
    “餘為無常已有千載，見多了死亡，自然有時便能看得多點。”白無常道。
    崇念聽著似乎確是這麼回事，但又覺得不對，“可是……”
    “你窺了天機。”浮鶴冷道。
    “是。”白無常爽快承認，“以己之魂魄為代價，便能為禁忌之事。”
    崇念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天機縱是神仙也不可輕易窺得，具體會有什麼後果他不清楚，但定是……
    “會魂飛魄散。”浮鶴道，像是聽到了他心裏的話。
    “是。”對麵的白無常點頭。
    原來白無常之前說的那句“再有一次，便是魂飛魄散”是這個意思，再救明昭一次，他自己便會魂飛魄散。
    浮鶴看著他，眯了眯眼，“但冥君可不會滿足於這麼點處罰。”
    “是。”白無常道，“一會兒回了冥府，多半會給釘個鎖魂釘，將魂魄永遠鎖在冥府。阿鼻地獄的人手一直不大夠。”
    息由為一人而魂飛魄散，而亦有人為息由而……魂飛魄散。
    “你做這些……隻是為了讓息由能和他所愛的那個女人，在那邊的世界再續緣？”他問。
    “是。”白無常道，臉又轉向浮鶴：“你適才阻我，也幫了我。謝了。”
    “就此別過。”白無常說罷轉身飄去，身影減淡，化入林間彌漫的一片陰暗濃霧之中。
    崇念察覺心底有太多情緒在洶湧翻滾，仙息未亂，隻是，胸口悶得他有點說不上來的難受。
    浮鶴輕輕拉了下他的胳膊，“這裏是魍魎界，我們快些離開吧。”
    “……魍魎界？”
    “某一人界，此界中魑魅魍魎，妖魔橫行。”浮鶴解釋，“此界太過危險，你一人的話，暫時還來不了。”
    原來息由所生活的人界，是這樣的一個地方。
    “好。”他點頭。以他隻能吐出點水的水平，到這樣的地方簡直是送死，他雖然死過很多次，但他還是很珍惜生命的，而且，仙人的死亡，便是魂飛魄散了……
    他其實也隱約覺著了，比起他之前去過的那幾個人界，這裏的氛圍，確實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感覺，感應不到萬物蓬勃的生氣，有的隻是陰厲肅殺之氣。
    他看到浮鶴又舉起了轉鷺燈，有點疑惑，便問：“主司，我們現在回天界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