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昭的身上已感覺不到呼吸心跳……
    不知是突發了什麼疾病，是心髒病還是腦袋裏長了瘤還是別的什麼……意外來得毫無征兆。
    巨大的摩天輪轉上一圈要十幾分鍾。等再次轉到地麵的時候，再搶救恐怕已是……那位白無常也沒有出現。
    他站起身，跟著浮鶴，化回了仙形。
    距離地麵還差不到五米的距離，透著一層薄光的半透明的魂緩緩從明昭的身體裏坐了起來。
    魂仰起頭，一眼便看到了舉著轉鷺燈站在那裏的浮鶴。
    “明昭。”浮鶴開口，“或者，該叫你，息由。”
    明昭愣了一下，緩緩點了下頭，“……我是息由。”
    聲音纖細空靈得像一抹煙，一吹即散。他的目光向浮鶴身後探尋著，又轉頭向周圍仔仔細細瞧了一遍。煙花仍在接連綻放著，照亮夜空五彩絢爛的光，盛大而華美，短暫即逝。
    “你在找什麼？”浮鶴問。
    明昭低了頭下去，半晌，才搖頭，“沒什麼。”
    崇念知道他大概是在找那位白無常，可不知道這一次為什麼白無常就是沒出現。
    “我帶你回去。”浮鶴道。
    明昭聽話地站了起來，目光望向那漸漸亮起來的轉鷺燈，便再移不開。
    亮起的燈麵，光芒如照耀雪上的反光，清透而空靈的銀白。
    “那位可能會來，你在後麵守著。”浮鶴交代他。
    他依言。
    浮鶴一手執轉鷺燈，牽引著息由，在前麵走著，崇念則跟在息由的後方。
    他猛地一回頭，果然見那位白無常就隨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剛才明昭在找他時，他應該就在附近，卻就是不現身，現在倒出現了。
    要論打架，他肯定打不過無常，不過主司既交代他了，他便定盡全力，若是那位白無常真的衝上來試圖做出什麼的話……這樣一想，反倒平靜了許多。
    轉鷺燈銀白的光芒中，旋轉的燈麵上繪出了息由作為明昭生活在異世的記憶。
    醫院產房，整張皺巴巴的小臉漲得紫紅的小嬰兒一動不動蜷在醫生的手裏。白無常投出勾魂索，將才出生不到幾分鍾便死去的嬰兒魂勾住，卻暫未離開，而是退回站在了牆角看著那皺巴巴的小嬰兒。
    小嬰兒四肢忽然抽動了一下，響亮的嬰兒啼哭聲中，頭頂的燈光忽然閃了一下，然後白無常憑空消失。
    是胎穿。原本的嬰兒死去了，而息由穿越到嬰兒的身體裏，作為明昭在這邊的世界誕生了。
    轉鷺燈轉過一麵。
    還是孩童時的明昭，和小夥伴在河邊笑鬧著踢球玩，其中一個胖胖的小男孩飛起一腳將球踢到了河裏。幾個小孩跑到河邊，愣了半天，看那球被水流歪歪斜斜地衝得越來越遠。
    “我會遊泳。”明昭盯著那球，忽然道。
    小夥伴紛紛轉頭看向他，胖小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明昭摸了摸他的頭安慰他。有人猶豫，但沒有人出言勸阻。
    眼看著明昭擼袖子就要下河去了，不知怎麼的水流忽然轉了個向，那球歪歪斜斜地就被“送”著往岸上過來了。
    崇念向河正中看去，水麵上，白衣高帽的白無常靜靜站在那裏，無表情的臉朝著岸上，緩緩下降直到水沒過腰間，倏然不見。
    白無常離去之後，明昭抱著濕漉漉的球，向河中間看了好一會兒。
    隨著小明昭長大，事故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幾乎每次都有那位白無常在附近，每次都有驚無險，僥幸逃過。
    而明昭望著虛空發呆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他或許是“看見”過白無常，或許隻是有所感覺，卻並不能真的看到他。
    直到死亡真正來臨的那一刹。
    轉鷺燈漸暗，回到了息由原來所生活的世界。
    ——巨大的溶洞中，幾十株青銅樹上點燃著白蠟燭將祭壇環繞起來，祭壇正中，躺著兩個身著白衣的人，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裸著雙足，頭發披散。
    那男子，有著和明昭一模一樣的麵容。那是，息由。
    而那女子，是個還未死太久的死人。
    巫師揮舞著法杖，口中不斷叨叨著，崇念聽來聽去，隻聽懂了四個字，“魂兮歸來”。
    這是在行招魂術麼？
    轉鷺燈徹底熄滅，明昭的魂緩緩歸入息由的身體內。
    息由的眼皮跳動著，慢慢地，卻再沒了動靜，而一道藍光從地底倏地竄了出來，鑽進了躺在息由身邊的女子的體內，然後已死了的女子的身體慢慢有了呼吸心跳。
    崇念不由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不是招魂，是在換魂，用一命換一命。用息由的魂換那女子的魂回來，人死複生。
    息由在臨死前，臉上一直是帶著笑的，很平靜，甚至那笑看著是滿溢著幸福的。這換魂，是息由自願的罷……那女子，是他在這裏的心愛之人麼？
    可人死怎麼可能複生。鑽入那女子體內的魂魄，根本，不是人的……
    他看著那女人的臉，頭腦中閃過一道光，忽然記了起來，他見過這個女人，準確的說，是見過和這個女人長得很像的一個人——在那邊的現代，穿越為明昭的息由推開玻璃門走出來的時候，走在他身邊和他說笑的那個同事，與這個女人有著極為相像的麵容。不過在那邊的那個同事，是個年輕的小夥子。
    人死不能複生，行換魂之術，不但換回了奇怪的東西，息由的魂也並沒有無常來勾，而是，慢慢浮出身體，慢慢淡去，一刹碎作無數如螢火蟲般的光點，照亮了整個溶洞。
    原來，行換魂之術付出的代價，是魂飛魄散。
    巫師停止了作法，拄著法杖，看著那“複活”的女子，呲牙咧嘴地笑了起來，很快變成了放聲大笑，沒幾根頭發的肥腦袋笑得皺巴起來，一副猥瑣小人的樣。
    那小人得意的笑聲在溶洞裏來回蕩，聽得崇念一陣犯惡心。
    息由被騙了。他的癡情被利用，被用來以魂魄為代價將那奇怪的東西召進那女子體內。
    他的呼吸心跳又不平靜了，這次是因為憤怒，為不明真相就魂飛魄散的息由而不平。
    而有人比他更沉不住氣——巫師的笑聲戛然而止，崇念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事，在短短一瞬內，白無常衝上去死死掐住了巫師的脖子，把他拎到了半空中，不能呼吸的臉漲得發紫，四肢拚命扭動，垂死掙紮，醜得像一條惡心的蟲子。
    而幾乎在同時，浮鶴追到了他身邊，倒拿著轉鷺燈，燈柄直指白無常的咽喉。
    “殺一個無妨。”白無常的聲音毫無起伏，硬邦邦的像塊石頭。
    “冥君不會放過你。”浮鶴道，語氣淡淡。
    白無常偏了下戴著高帽的腦袋，倏地鬆手，任那巫師掉了下去，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浮鶴收回轉鷺燈。
    崇念低頭看了一眼，砸暈了，不過還有呼吸。有幾個衣著花哨古怪的男子衝了上來，跪在巫師身邊呼天搶地地直叫喚。
    白無常向下飄了些，靠近息由的身體，看著他，白紙一樣的臉上，依舊是麵無表情。
    銀藍的火焰忽然從息由身體下竄起，霎時間蔓延開將息由整個身體覆蓋住了。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在火焰竄出來的那一刹，整個溶洞的溫度霎時降低，濕漉的岩壁結出冰霜。
    跪在巫師邊上的幾個男子又衝了過來，嘴裏哇啦哇啦叫著“那是聖物”啊什麼的，火焰忽然竄過來，逼得他們又一臉驚恐哇啦哇啦叫著直往後退，沒注意踩到巫師那肥得流油的身子，摔得七七八八。
    “那是冥界的幽火。”浮鶴道，說著淡淡看了白無常一眼。
    火是白無常從地下召喚的。崇念明白，這大概是白無常對息由的最後送行。
    息由的身體在銀藍的幽火中緩緩淡去，直至再無一點存在於世過的痕跡。消失得幹幹淨淨。
    銀藍的幽火也隨著淡了下去，消失不見。
    溶洞外，烏雲低壓，山林間，光線昏暗，空氣凝滯。
    崇念見白無常還沒離開，便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要幫他？”
    他隻在轉鷺燈流轉的畫麵中看到過白無常許多次救明昭，卻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那應該是發生在這邊的世界，發生在白無常和息由之間的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