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豔福不淺
    1、碰釘子
    有人說算路不打算路上來，一點不錯。墩子滿腔熱忱地帶著兩盒好煙去找校長，校長的答複卻像一塊冰疙瘩塞在嗓子裏，心涼不說，還有口難言。
    墩子走出校門的時候，是背著校長皮笑肉不笑的臉色和那句不熱不涼的話走的：怎麼？幹一年就發大財了？哎呀真了不起啊。那就再幹一年吧，等你成了百萬富翁，再說回校的事吧。現在課程都安排完了，不缺老師，你回校教課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再說了，你合同是兩年，幹一年就想回來，這可不是我能說了算的。萬一有人提出異議就麻煩了，你還是再當你的老板吧。
    隨著墩子出來的，還有那兩盒好煙。那兩盒煙本來被墩子放在校長辦公桌上的，墩子當然不會因為被拒絕而拿著煙走。校長也許是廉潔的人，也許對於這麼點小恩小惠根本看不上眼。當然校長不會追著墩子把煙給他，而是扔出來的。
    那是兩盒紅梅牌香煙，花去了墩子四塊六角錢。這是墩子有生以來見到的最貴的香煙，是在縣城買的。之所以花這麼大價錢買這麼好的煙，是小紅的注意。
    那天墩子急急忙忙出門，小紅問他幹什麼去。墩子說去找校長談談回校的事。小紅似乎很世故地撇了撇嘴問：你就這麼空著手去？
    墩子有些茫然，說：那你說怎麼去？
    最起碼拿著兩盒好煙啊。
    墩子聽了小紅的話似乎有道理，是啊，畢竟是合同未到期，不表示表示，校長不同意就麻煩了。可當時墩子見到最好的煙就是九毛八一盒的人參牌香煙，但一說，小紅就搖頭，墩子知道小紅感到有些貴了。七五牌香煙也算高檔煙，也還能拿出手，就對小紅說：要不你去買兩盒七五牌香煙吧。
    小紅站著沒動，嘴撇的能掛油瓶。墩子有些納悶問：怎麼？還嫌貴？嫌貴就買兩盒三毛八一盒的大前門吧。
    小紅的嘴撇的更厲害了。墩子更納悶了，說：你說買兩盒好煙，咱不能拿普騰、豐收、荷花吧。
    小紅知道墩子沒明白她的意思，說：你說的都拿不出門去，就連人參的都不行。
    墩子有些懵，說：除了人參的煙，還有更好的嗎？
    我去縣城的時候，就見過五塊的。小紅以前吸煙，現在雖然不吸了，可每到一個地方，最關心的還是煙卷。
    墩子的眼瞪得比牛蛋還大，嘴張的像二盆，半天才說：老天爺，還有這麼貴的煙？吸了能成神仙？
    別管吸了能不能成神仙，墩子決定去縣城一趟，買兩盒好煙回來，因為他知道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的道理。
    墩子在縣城溜達了一上午，才在一個煙酒店裏發現了好煙。他猶豫再三，沒買最好的，買了兩盒紅梅牌香煙，兩塊三一盒，已經遠遠超出了他投資底線。
    可這麼好的煙也沒掀起校長的眼皮，照樣被像石頭坷垃般地扔了出來。
    兩盒包裝精美的煙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墩子不由心疼萬分。他沒去看校長那盛氣淩人的臉，彎腰撿起那兩盒煙，揣在兜裏走了。
    墩子走到玉泉邊時，一股莫名的惆悵席卷而來，讓他雙腿像灌了鉛水。墩子隻好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一群鳥不知墩子的苦悶，在頭頂飛來飛去，歡快地呼朋引伴。墩子被小鳥的鳴叫聲吵得腦子更亂了。他想起了那兩盒花費在他來說是巨資的紅梅煙，拆開一盒吸了起來。
    墩子從不吸煙，但沒少受煙的熏陶。可這麼好聞的煙味還是頭一次聞到。好煙就是好煙，和小紅吸的旱煙簡直是天上地下。旱煙的味道刺鼻，辣嗓子，熏眼睛，就像在煉獄中受煎熬。可這種煙的味道，柔軟舒緩、香氣馥鬱，像置身花叢中。不知不覺間，一盒煙就被墩子吸了個精光。
    看看時候不早了，墩子起身回家。可不知怎麼了，墩子頭重腳輕，渾身輕飄飄的，腳底下像踩上了海綿，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墩子趕緊去扶一棵小樹，沒想到樹沒扶住，人卻像一捆柴草似的跌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梅朵帶著孩子經過這裏。梅朵已經從鄰校調到墩子的學校。墩子去找校長的時候，梅朵看到了。發現墩子走的時候情緒不對，就裝作帶著孩子走娘家在後麵遠遠地跟著。墩子坐在玉泉邊吸煙，梅朵去山腰娘家。在娘家呆了一會，孩子吵著出去玩，梅朵又出來了。沒想到一出來就遠遠地看見墩子像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就跑了過來。可墩子還是摔倒了。
    梅朵趕緊跑上前去扶起墩子，大聲呼喚著：怎麼了？怎麼了？
    墩子慢慢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梅朵和遠處受驚的貓似的梅朵的兒子，又看了看四周，一臉茫然地問：我剛才怎麼了，就感覺睡了一覺似的。
    你暈倒了，怎麼喊都不吱聲。村民說，你感覺怎樣了？要不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墩子說，剛才吸了一盒煙，可能是醉了。
    有個村民出溜著鼻子看著鐵鍁過來了，邊出溜邊說：嗯，稀好的味，稀好的味，誰吸的什麼煙？這麼好聞？
    當看到墩子躺在梅朵的懷裏的時候，轉身要走，邊走邊說：你們忙，你們忙。
    墩子苦笑一聲，掏出另一盒煙，遞給那個村民說：我不知什麼煙，同學給的。呐，還有一盒，拿去吸吧。
    村民千恩萬謝地笑眯眯走了，梅朵和墩子聊了一會雙方的近況也各自回家。可讓誰都沒想到的是，墩子躺在梅朵懷裏的事，很快在小山村悄悄傳開了，而且還有附加內容：梅朵的孩子太像墩子了。
    小紅看到墩子灰溜溜地回來，知道碰釘子了。怕他心情不好，就沒問什麼。墩子好像也沒得說。這一趟出門，除了花了四塊六角錢，被校長奚落了一頓，就是吸煙暈倒在玉泉邊，哪一件事，都不是什麼好事，都不值得說。
    兒子和墩子混熟了，整天粘著他。一看見墩子，猛撲上來，抱著墩子的腿說：爸爸抱，爸爸抱。
    墩子苦著臉，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小紅過來，抱起兒子說：走，兒子，找你奶奶去。
    不。兒子的一隻小手拽著墩子的衣服不放。
    墩子伸手去抱兒子，兒子像一條鯰魚似的掙紮著撲進墩子懷裏。
    小紅在一旁陪著小心。她知道，墩子不是那種愛發脾氣的人。倒不是說他沒有脾氣，不像個男人，而是墩子是個穩重、忠厚、能忍能讓的豁達之人。但從今天他的表情看，若不是受到天大的侮辱和不公，不會有如此之神態。小紅像安慰他，又不知說什麼好。
    兒子在墩子懷裏，扭動了幾次，發現爸爸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也有些興味素然，張開雙臂，做成一隻小鳥，掙紮著向小紅撲。小紅連忙上前接住兒子。
    他奶奶的，明擺著是難為人。墩子把兒子交給妻子，自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憤憤地說。
    怎麼？校長不同意嗎？丈夫說話了，小紅也想安慰安慰他，笑嘻嘻地探過頭來問。
    不但不同意，還說風涼話。墩子兩眼盯著地板，好像那裏有他的仇人似的。
    小紅不吱聲了，去追兒子。兒子趁小紅不注意，從懷裏溜走了，撲進墩子到身上，把他當做一塊山石，在上麵爬來爬去，全然不顧墩子的感受。小紅怕兒子摔著，張著雙臂在一邊等著。
    女兒蹦跳著回來了，好像墩子不存在似的看都沒看他，直接跑向小紅說：媽媽，我餓了。
    女兒對於墩子，總像陌生人似的。
    小紅把眼睛從墩子身上撤回來放到女兒身上，說：嘹亮，想吃什麼？
    女兒睜著大眼睛看著媽媽，對於媽媽這句話有些突然。以往都是媽媽做什麼她吃什麼，今天怎麼了？
    小紅接著說：咱下麵條吃吧，給你放兩個荷包蛋。
    女兒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墩子微笑著看著女兒，問：去哪裏玩了？
    女兒看了看墩子，沒說什麼，又跑出門外去了。
    兒子看到姐姐出去了，也像一條魚似的從墩子身上滑下來，跟了出去。
    墩子坐在椅子上愣，小紅把鍋灶收拾好後走到墩子身邊，說：也無所謂。
    墩子看了她一眼。
    就是去教學，一月五六十塊錢，指望工資還賬，還不等到猴年馬月？
    墩子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不行咱就自己幹。我多喂幾頭豬。你呢，不行種芹菜。咱玉泉水養出的芹菜看著水靈靈的吃起來脆生生的，很受城裏人喜歡。杜二蛋不就是種芹菜發的財嗎？
    杜二蛋本名叫杜正本，是墩子本家哥哥。這人有一身蠻力氣，起早貪黑種菜，據說一年掙了兩千多塊錢。
    種芹菜墩子並不陌生，大約十四五歲時，他們家就種過幾年芹菜。他們家玉泉下遊有一塊園地，隻要撒上種子，每天早上扛著鐵鍁到地頭，把玉泉水引進去，看著泉水閑庭信步般從綠油油的芹菜苗中間脈脈流過。由於泉水的恩澤，種芹菜雖然麻煩，每天一早都要去澆水，下雨以後還要換水，賣的時候要挑選、捆紮、出售，但不是很累。不過，墩子並不同意，理由很簡單，墩子家在玉泉下遊隻有一塊菜地，不過二分地。種二分地芹菜能出多少菜？不能天天看著二分地忙活吧？和別人調換嗎？可能性不大。整個玉泉村隻有玉泉下遊十幾畝好地，每家每戶都有點，作為吃菜用地，誰也不會換。可幹什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