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雪窟遇險
    父親淒厲的喊叫聲，像凜冽的肅風，讓天搖地動、飛沙走石，可村莊離這裏很遠，又是剛過了年，還下著大雪，村民沒法幹活，都窩在家裏圍著火盆烤火，沒有一個人出來。他的喊聲被凜冽的寒風切割得一片一片的，摻雜在紛紛揚揚的大雪裏，落在了山坡上。
    但墩子被父親淒厲的叫喊聲驚醒了。突兀的岩石像一群壞孩子，把他的身體戳了個遍，整個軀體像要腐爛的地瓜。墩子努力地睜開眼，像看看自己在什麼地方。可眼前什麼沒有，隻有白亮的雪。他伸手左右摸了摸，還是雪，他整個身體都被冰冷的雪花包圍著。
    原來，他掉進了一雪窟窿裏，隻有一個小小的孔洞投射進來一束微弱的光。
    他想爬出去，可他摔得太重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疼痛，渾身沒有一點勁。他咬著牙忍著疼痛想動一動，讓自己的身子好受一些，可身上的雪像一群熱情的球迷抱著球星似的緊緊抱著他，讓他動彈不得。
    他有些後悔了，不該不聽父親的話。是啊，人命都沒有了，怎麼能再去做事呢？他心裏想著小紅的藥費，想著去找李苦藤，可把最基本的常識都忘記了：要想做這些事，首先得保證自己有這個條件。
    現在可好，別說有什麼條件了，就連老本都沒有了，一切更無從談起。他沒想到，一個人和大自然比起來，簡直是渺小的不值一提。就是那些渺小的雪花，在他看來一揮就去一觸既化的白色精靈，給他製造了麻煩，甚至要葬送他的生命。
    墩子不由黯然神傷。一年多來的事，像電影一樣在眼前浮現。
    他曾經是那麼地朝氣蓬勃、雄心勃勃。可杭州一行，給他上了結結實實的一課。不親自做不知道，一旦去做了，才知道凡事並不像想的那麼簡單。看到別人發財掙大錢，風風光光地回家，沒人能看出來他們風光背後的艱辛。錢，是好東西，越是好東西得來越不容易。就像年輕人找對象一樣，男孩都想找白富美，女孩都想找高富帥，可真正的白富美、高富帥又又多少呢？大多數人，最後還得去找黑窮醜和矮窮差。人可以追求美好的生活，但不能背離自身條件而去空想、妄想，追求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墩子小的時候，天天睜開眼就想怎麼能吃上飯，怎麼能吃飽飯。即使淪落成小偷，被鄰居百舍指指戳戳、白眼相加，他也是為了這些。跟著老黃以後，除了吃喝，他還有個小小願望，就是能跟著老黃一輩子。在他的身份暴露以後，知道自己就是老黃的私生子了，他的願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他不但不希望跟著老黃一輩子，而且還希望與老黃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來到玉泉村，當了小紅姑父的養子，順利地考上了公辦老師，他就應該老老實實地教學、種地、養孩子，就不應該下什麼海，掙什麼錢。小紅當初不讓他下海，還說弄不巧錢掙不到，被海水淹死了。現在墩子他倒是沒被淹死，隻是淹了個半死。錢沒撈到，苦水喝了不少，還弄得渾身不利索。
    墩子想了一會過去的事，不再想了。他感覺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沒必要再去想，他應該想想眼前的事。他打算小紅健康出院，去民政辦理離婚手續，兩個孩子一人一個，兒子歸他，女兒歸小紅。小紅帶著女兒嫁給了嶽父戰友的兒子，去過富裕的生活。他去找李苦藤。小表姨同意了他和李苦藤的婚事。他和李苦藤熱熱鬧鬧結婚，在杭州安家，靠做生意過著簡單溫馨的日子。
    墩子想著想著，生的力量充盈著全身。他要活下去，勇敢地活下去。開始手腳並用，努力向外爬。可雪太深了，他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還是沒爬出來，倒是被坍塌下來的積雪埋得更嚴實了。他不得不放棄了，神智迷糊起來。
    身上的傷和少量的空氣，使他一步步走向了死亡。墩子慢慢閉上了眼睛，眼前卻出現了小紅的身影。小紅像剛來到玉泉村時一樣，活潑、陽光、光鮮、靚麗。隻是小紅看上去氣哼哼的，咕噥著嘴，一句話不說。墩子知道小紅在生他的氣，一下撲上去，一把抱住小紅，眼淚刷拉拉下來了，嘴翕動了一下說：小紅，對不起，對不起。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原諒我吧。
    墩子的喊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弱，漸漸消失了。
    墩子蘇醒的時候，躺在了病床上。身邊站著小紅和父親。他想努力地坐起來，可用了用力，沒起來。小紅上前按住他說：你身體很虛弱，不要動了。
    墩子安靜地躺下了，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可接著，墩子又睜開眼，好像若有所思地看著站在身邊的父親和小紅，奇怪地問：好像不是我有病啊，我怎麼在床上躺著？
    你摔傻了嗎？父親說，你不是滾下山去了嗎，摔雪窟窿裏去了。
    墩子在努力回憶著。過了好一會，似乎想起來了，說：是有那麼一回事。可我記得在山上啊，怎麼會躺在醫院裏呢？誰把我弄來的？
    是他嫂子把你救了，找人把你抬來的。父親說。
    墩子努力地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小紅。小紅臉色蠟黃，沒有一點血色，看上去很虛弱。墩子看著小紅說：不對啊，我記得你有病在住院啊，什麼時候回家的？
    他嫂子有病不假。要不是他嫂子有病，你也不用大雪天地跑下山去醫院送錢啊。我不讓你下山，你一定要下，說該給小紅交住院費了。是吧，想起來了吧？父親說。
    墩子似乎明白了些了，點了點頭說：是，是這麼一回事。他又對小紅說：你不住院跑出來幹嘛，快，快回去打針吧。
    小紅一直默默站著，知道墩子是為了他而差點送命的，眼淚奪眶而出。見墩子問她，眼含淚滴地說：不要緊了，大夫說了，回家休養幾天就好了。
    墩子的思維還不是很正常，但還是想起了剛才的問題，看著父親問：她在病床上，怎麼知道救我呢？咱家離鎮上很遠啊。
    你真的忘記了嗎？父親驚恐地望著墩子說，你仔細想想，初一早上，我起床一看，院子裏滿是積雪，走路都沒法走，就去喊你起來掃雪。過去一看，你早起了，就是大雪封門，你出不來。咱爺倆把院子裏的雪掃幹淨了，又去屋後抓了隻野兔，回來燉熟吃了。從初二開始你就算計著下山，可雪一直下，下山的路都埋上了，下不去。到了初六，你實在呆不住了，就找來繩子牽著下山。開始我不同意，想等等再說，可你怕耽誤小紅治病，非要下。走到半山腰，繩子斷了，你從山上滾下去了，跌進了最深的一個雪窟窿裏。我在山上喊你，可怎麼喊你都不應聲。下山救你吧，繩子讓你給弄斷了，我眼睛也不好，我又下不去。就在我急得要死的時候，小紅過來了，我就喊她，她問我怎麼了，就說你掉雪窟窿裏去了。小紅順著我指的地方去找，看到雪窟窿有印痕，就破上命地去扒。把你扒拉出來，她也累癱了。後來有兩個村民出門抓野兔，上山來了，把你和小紅一起送醫院裏來的。咱村裏的其他人聽說了，大家齊動手，把上山路上的雪掃光了，我爬下山來，跟著來醫院了。哎呀，真懸啊，醫生說再有個三分鍾兩分鍾的，別說凍死了，憋也憋死了。這些你都忘了嗎？
    父親的一席話，喚起了墩子的記憶，對父親說：我記起來了。
    父親高興地說：想起了就好，想起了就好。哎呀，剛才真嚇人啊，怎麼喊你都不吱聲，把我急壞了。你說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的，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哎呀，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父親蘿莉囉嗦地說著，其他人都一聲不吭。父親看到小紅麵帶微笑看著墩子，父親又說：哎呀，多虧了他嫂子，要不是她嫂子來得早，你早沒命了。你到什麼時候，可不能忘了他嫂子啊。
    墩子感激地看著小紅，輕聲說：謝謝你了，真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我現在早躺在太平間裏了。
    小紅眼圈紅紅地說：說什麼謝不謝的。你傷得不輕，身體還很虛弱，就先別說話了。好好睡一覺，有什麼話，養好了傷再說吧。
    墩子似乎徹底清醒了。事情的前前後後都梳理了一遍，想起了小紅的病。於是，墩子納悶地對小紅說：你不在醫院裏好好呆著，回家幹什麼的？是醫院催款了嗎？還是有其他什麼事？
    小紅滿臉漲紅，一聲不吭地低下了頭，好像心裏有好多話要說，就不知從何說起。
    墩子看到小紅吞吞吐吐不說話，心裏打起鼓來：我不是給她說李苦藤走了嘛，難道她還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