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不速來客
    年關將近，寧靜的小山村熱鬧起來。大街上不斷有提著大包小包走動的人。小孩子們仨一夥倆一群圍在一起，有的在做遊戲，有的在摔跤、爭吵，還有的拿著爆竹在放，不是有清脆的響聲劃破寂靜的山穀，接著有一縷縷硝煙閑庭漫步般在天空遊蕩，把山村的天空染成一幅幅水墨畫。
    墩子家的年過得很清苦。快樂與熱鬧和他們無關。墩子去家裏把小紅買吃剩下的豬頭肉拿來炒了幾盤菜，再沒買一兩肉。公雞都賣光了，父親狠狠心殺了一隻不太下蛋的母雞。燉母雞時父親故意多加了湯，說留著幾塊肉，帶著點湯，過了年去醫院送給小紅吃。
    墩子始終打不起精神來，老是想著去哪裏借錢。兩眼總是向遠方看，他怕來人。因為來他們家的人，不是來走親戚的就是來要錢的。來走親戚的要管飯，可他們用什麼管呢？來要錢的，就更犯愁了。凡是年二十九、三十要賬的，除非家裏出現了突發事件，要麼就是欠債的人太不講信用，否則不會來的。
    墩子家祖輩淳樸善良，有來走親戚的，放下東西就走，不吃飯。過來要債的還沒出現。可沒出現不等於沒有，這不，年三十早上，遠遠地有個人影走來了。墩子心裏咯噔一下，眼睛從那黑點出現就沒敢離開過。可等看清黑點是誰的時候，墩子又納悶了：這時候他來幹什麼呢？
    父親看到墩子直勾勾看著遠方發愣，走過來問他在看什麼。墩子指了指越走越近的人影，頭耷拉在胸前。
    父親沒見過那個人，但看到墩子不高興的樣子，知道來的事不受歡迎的人。於是悄聲對墩子說：要不你先藏起來，我來對付。
    墩子痛苦地搖了搖頭說：躲過了初一能躲過十五嗎？醜媳婦早晚見婆婆。這事是躲不過去的。
    是不是來討債的？
    墩子沒吱聲，點了點頭。
    父親一下生氣了，說：真是不讓人過了，再怎麼著，也不能大年三十來要債吧？
    墩子苦笑著說：這能怨人家嘛，誰叫咱窮呢？也怨我，沒錢給人家，不能沒話給人家啊。前兩天應該找人家做做的。
    墩子和父親說著話，來人一步踏進了大門，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來人不是別人，是學生王衝的爹王老板。墩子在學校時，王衝是他班裏的學生。王衝好玩，經常調皮搗蛋。但和墩子很好，課餘時間經常在一起打嘴仗、開玩笑。
    有一天上體育課，王衝嫌累，偷著去教室休息。墩子正好去廁所，王衝怕墩子看到，跑了起來。沒想到一不留神被腳下的碎石頭絆倒了，把胳膊摔斷了。墩子趕緊把王衝送到醫院，還墊支了九百元錢藥費。可王衝的父母是個離了便宜不賺的商人，說王衝摔倒是被墩子嚇的，醫藥費要全部讓墩子承擔，還說將來王衝有什麼其他情況，隨時隨地來找墩子。
    墩子人善良，也就答應了。可墩子當時也沒有錢，那九百元錢還是借來的，再多要更拿不出來了。墩子許諾，等過一段時間，再給個三百二百的。沒想到墩子從那開始，一直黴運不斷。不但沒存到錢，債務卻越來越多。也就沒再考慮王衝的事。
    不過，王衝自從那次王衝受傷墩子送去九百元錢，一直到王衝出院，他爹媽都沒來找墩子。怎麼？一年多過去了，王衝又出什麼狀況了嗎？墩子還記得王衝母親那張臉和那句話：將來我兒子要有什麼後遺症，還來找你。
    難道？墩子不敢想了。
    王老板大步踏進門來，見墩子愣愣地站著，一句話不說，於是微笑著調侃道：怎麼？看到我一句話不說什麼意思？不歡迎嗎？不歡迎我就走。
    一聽說話口氣，知道來者不善。墩子連忙賠笑道：哪裏，哪裏，歡迎，歡迎。你這麼大的老板來，怎麼會不歡迎呢？
    墩子母親抱著響亮出來了，不知道來人是幹什麼的，但還是拿出山裏人滿腔熱忱說：哎呀，您來了，快進屋，快進屋。
    王老板笑著進屋，兩隻眼睛圍著屋子轉了一圈說：過年了也沒割點肉、買條魚？
    墩子一家人都低下了頭，誰也沒說話。
    不是聽說你下海了嗎？怎麼還舍不得吃？王老板又笑著問。
    墩子長歎一聲說：不滿您說，我下海一年，不但沒掙這錢，還賠進去不少。前兩天女兒和她媽有病，又拉了不少饑荒。
    哦，是這樣啊。王老板似乎有些失望地說。
    墩子又說：前兩天該去你家坐坐的，可滿腦子都是事，就忘了。也不知王衝身體怎麼樣了？
    墩子最擔心王衝的事。別管王老板多難纏，多不講理，隻好王衝身體恢複好了，別留下什麼後遺症，他就放心了。
    王老板還是微笑著看著墩子，就是不說話。墩子心裏就像有個人在刨地，咚一下刨下去，一陣煙霧在空中飄散。墩子的心想到王衝出事，就像䦆頭刨地，想到王老板來要錢，就像那一陣煙霧。但在他心裏，寧願那陣煙霧久久不散，也不想䦆頭在落在地上。
    王衝現在還好吧？墩子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王老板微笑著，看著墩子，似乎對於墩子的問話一直沒放在心上。等墩子再次問起來，這才感到是該回答的時候了，於是哦了一聲說：他沒事。
    墩子心裏的䦆頭不再刨地了，可煙霧扔在飄散，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王老板。
    王老板並沒注意墩子的表情，右手向身後一伸一拉，一個魚簍出現在胸前。他從魚簍裏拿出兩條魚和一個油紙包，說：你是王衝的老師，王衝總念叨你的好，聽說你家裏情況後，非要我來一趟，給你們送點年貨。正好，我閑時喜歡打魚，家裏人都吃俗了，就給你們送兩條來。這是一點肉，給孩子包餃子吃。
    墩子心裏的迷霧更濃了。王老板這是演的哪一出？他可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怎麼會拿東西白送給別人？
    墩子父母不知道裏麵內情，以為真是學生家長來感恩的，忙上前說：這怎麼好意思，俺可不能要。老師教學生都是應該的，怎麼能要學生的東西呐。您還是拿回去吧。
    王老板眉毛緊蹙，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說：別動，您嫌東西少看不起我是吧？好，既然你們嫌棄我，您就打我兩耳光子吧。
    墩子和父母都不吱聲了，看著墩子不知所措。
    王老板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來，遞給墩子說：這是王衝治病時你送的那九百元錢，還給你，一共是一千，那一百算是利息。
    墩子心裏的迷霧簡直成了沙塵暴，整個胸膛被堵得滿滿當當。對於王老板的舉動更迷茫了。
    王老板看到墩子的表情，知道墩子誤會了，苦笑著說：王衝受傷的事，不怨你，也與你無關。我和他媽都錯怪你了。今天真的是來還你錢的。
    墩子有些激動，眼淚幾乎要掉出來了。他在人們眼裏，總是個負麵形象，他做的再好，人們都不認為他好。今天終於有人對他另眼看待了，墩子有點不敢相信。剛才還把王衝父親當成是孬人，沒想到他是這麼好的好人。看來，到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好人有時會犯錯，孬人有時也變好啊。
    墩子流著眼淚，哽咽著說：王老板，有你這句話，我墩子死都瞑目了。今天你既然是帶著誠意來的，我也帶著誠意對你。魚肉呢，我留下，但錢我堅決不能要。那是我應該承擔的責任。別管怎麼樣，孩子是因為看到我才跑的，不跑不會受傷。因為我的出現讓王衝受傷，受那麼大的罪，我出點錢是應該的。
    哈哈。王老板說，實際上，你上當了，我們哪花那麼多錢啊，就花了五六百。王衝呢，也有保險，給報銷了一部分，我親戚朋友來看他，又給了一部分，基本沒花錢。你那些錢呢，我都投資做買賣了。嗯，可別說，你那錢啊，真是好，從那時候開始，做什麼都賺錢。給你說實話吧，我這年多賺了七八萬呐。哈哈。你想想，千兒八百的錢算錢嗎？我知道，你現在正缺錢，這錢又是你的，你就實落地拿著吧。
    墩子又哭了。王老板又掏出一個紙包來，說：這裏是五千塊錢，算我借給你的，來，寫個借條吧。
    墩子在猶豫，王老板抓起墩子手脖子說：來，寫借條。你要白用過意不去呢，按銀行利息給我。反正我存銀行也是一樣。
    墩子不哭了，擦了擦眼淚說：王老板，我沒想到您是這麼好的人，先前我錯怪你了。
    你也不要先說我好。王老板還是笑眯眯地說，我借錢給你，不是白借給你，你得替我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