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前妻後妻
    墩子來到法庭，找到了庭長辦公室，一群男女圍坐在沙發上一個個都義憤填膺。墩子見一個法官坐在庭長辦公桌前，知道他就是庭長了。庭長指著一個中年男子大聲說話：你小點聲，這是法庭，你那麼咋咋呼呼地幹什麼？你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發脾氣的。你要再胡攪蠻纏、蠻不講理、咆哮法庭，就拘留你。
    中年男子等著通紅的眼，伸了伸脖子，想對抗下去，可猶豫了一會，還是把脖子縮回去了。墩子趁機趕緊走上前，點頭說：您好。
    法官看了看墩子，問：我們正處理事的，你幹嘛？
    庭長你好。墩子點頭說。
    什麼事，說。那個法官似乎有些煩煩的。
    我是玉泉村的墩子，聽說法庭裏有人去醫院找過我。不知找我又什麼事？
    法官仔細打量了一番，對墩子說：哦，你就是墩子啊。終於見到你了，我們可是跑了好多趟了。事有個事要找你，可我正忙著呢，離不開。你，要不，對，你去找李庭長吧，讓他給你說說。
    墩子還站在原地不動。那個法官抬起頭來又說：嗯，去吧，去吧。噢，出門向東，他在東邊第二個門裏看卷子。
    墩子按照那人的指點，找到了那個李庭長，就是去醫院的那個瘦高個。他當時正在低頭看案卷，他辦公桌上是一摞小山似的案卷。墩子進去了，他好像沒看見，都沒抬頭看。
    墩子不便打擾，愣愣地站在那裏等。
    法庭裏裝飾簡潔明快，帶著法院特有的風格。墩子看到了掛在牆上的一個天平。也許在這裏，才能得到該有的公平？人活著不容易，經常遇到不公平的事。遇到不公平的事就要找個地方解決。這裏就是顯示公平的地方。他和小紅的離婚，在他心裏是最不公平的，在這麼個顯示公平的地方出現這麼不公平的事，墩子有些難以了解。但看到法官那麼專心致誌，那麼聚精會神，他又感覺這裏麵一定有什麼文章。或許，在他們的不公平裏，還隱藏著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瘦高個看了一會案卷，有些疲倦，抬起頭來伸了個懶腰。他目光稍微一遊離，似乎感覺房間裏有些異常。法庭隻有法庭庭長辦公室人來人往，檔案資料室一般不會有人來。今天副庭長在他辦公室處理一起糾紛，他躲在檔案室裏看案卷。他不知道墩子去找他沒找到，副庭長又忙，讓墩子自己去檔案室找庭長。檔案室開了一扇門，墩子看到庭長在看資料，沒好意思打擾就進去了。
    庭長抬起頭看了看，一下看到了墩子的小臉。嚇了一跳，接著有些惱，氣呼呼地說：誰讓你進來的？這是檔案室你知道不？外人能隨便進來嗎？出去，出去。
    是庭長辦公室裏那個人讓我來找你的。墩子怯生生地說。
    你有事？瘦高個問。
    李苦藤說有兩個法院的人去醫院找過我，不知是你們這裏的人不？
    庭長眉頭一簇，沉思了一下問：你哪村的？
    玉泉村的。
    瘦高個放下手中的案卷，像牲口市場買牲口的人，瞪著眼睛相看了一陣子，眼珠子轉了幾十圈，最後，有些恍然大悟似的站起來，指著墩子說：你是玉泉村的墩子？
    是。
    哦。瘦高個似乎在自言自語，說，細高個、白淨臉、大眼睛，嗯，是夠帥的。
    墩子小時候又矮又胖，黑乎乎的像個木頭墩子，可長大以後，身材越來越高挑。在杭州這一年，一直在室內工作，臉皮也白了，像個奶油小生。墩子不知法官在咕噥什麼，兩眼像探照燈似的看著法官的嘴。等法官的嘴不再翕動了，墩子才小心翼翼地問：法官同誌，是您找我嗎？
    嗯，哦，嗨。由於瘦高個剛才不知在想什麼，墩子的問話，倒把他弄蒙了，似乎不知說什麼好了。等到他蘇醒過來，坐下來，身體放鬆地靠在椅背上說：是，是。
    您找我什麼事？墩子有些緊張。
    是你和小紅離婚的事。
    墩子一塊石頭落了地。隻要不是有人問他要錢，其他任何事都不是事。特別是他與小紅離婚的事，法庭不找他，他還打算找法庭呢。這樣以來，墩子不緊張了，不但不緊張，而且還有些義憤填膺。墩子直起腰版說：是那事兒啊，你們不找我，我還得找你們呢。哪有那麼判的？雙方當事人一個不到就缺席判決，這是哪家的王法？
    哦。瘦高個收起臉上的微笑說，你也感覺事情有些蹊蹺？
    是。問題不少。
    那你咋沒來反應呢？
    開始我在杭州，脫不開身。回來家裏又一連串出事，那來得及啊。
    哦。瘦高個又說，再忙也得來問問啊。還有跟婚姻大事重要的事嗎？
    是有病人。
    哦。瘦高個輕聲歎了一口氣，不吱聲了。他去翻找案卷。翻找了一會，似乎沒找到，站起來大聲向另一件屋子裏喊：小王，小王。
    另一件屋的內門開了，一張清秀的女孩臉露出來，問：庭長，您找我？
    墩子和小紅的案卷你見了嗎？
    女孩眼睛看著墩子想了一會，說：我知道了，給你拿。
    說完，女孩臉不見了，門關上了。過了不過十秒鍾，門又開了，女孩拿著一遝案卷進來了，把案卷放到庭長麵前，回過頭來邊盯著墩子看邊回去了。
    庭長翹著蘭花指用拇指和食指連成小鳥的嘴，一張一張地去叼卷紙。叼了一會，複又合上，抬起頭對著墩子問：你知道你和小紅離婚是誰先起訴的嗎？
    是小紅。墩子脫口而出說，可是，不管誰先起訴，你們不能把兩個孩子都判給對方。
    我不問你，先別說話。瘦高個說。
    墩子有些懵，他不知道法院還有這種規定。於是點了點頭。
    你是什麼時候收到的判決書？
    墩子思考了一下說：一個月前。
    具體日子呢？
    我沒看。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仔細看看呢？
    沒想到小紅會這一手。我辛辛苦苦在外打工，他居然偷偷和我離婚。我真想不通。
    不光你想不通啊，我們也想不通啊。瘦高個說。
    墩子像看超越小說似的，睜著迷茫的眼睛，不知法官在說什麼，但也沒敢問。
    都是你們有個好親戚。李法官又說，你那個內地張勇，他神通廣大，什麼事都給你們辦好了。
    墩子還有些懵懂。李法官接著說：實際上，你和小紅都蒙在鼓裏，張勇一個人給你們辦的離婚手續，連法院都不知道。
    墩子更懵了。
    今天讓你來，是想告訴你，你和小紅收到的離婚判決書，都是張勇造的假。你們倆並沒離婚。
    墩子似乎明白了。忽地站起來說：張勇在哪，我去找他。
    你別激動，坐下。李法官不動聲色地坐在椅子上向墩子招手，讓他淡定。可墩子實在不能淡定，腰杆挺得直直地說：我去找張勇。
    你找不到他了，他昨天下午死了。
    墩子像出氣的皮球，慢慢癱倒在椅子上。怎麼？自己還沒離婚？他和小紅還是合法妻子？那張蓋著打印的離婚判決書是張勇造的假？這怎麼可能？墩子不相信，氣呼呼地說：這不對吧，判決書上明明蓋著你們法院的大紅印章，怎麼說是假的呢？
    印章是假的，判決書也是假的，你們的離婚案更是假的。李法官說。
    墩子有些迷茫，問：你怎麼越說我越糊塗呢？
    你不要糊塗、李法官說，這事吧，我們也有責任。張勇是我們雇傭的小工。我們忙的時候，有時讓他幫著整理案卷。這小子用心不良，偷著藏匿了不少沒蓋公章的判決書。這也是我們管理上的漏洞。按理說這種事一般不會發生。人們收到了判決書都會到法庭谘詢一些事，有的還不服判決。如果有假，當場就發現了。像你們這種情況還是很少的，兩個人都不來法庭。這不就讓張勇鑽了空子？
    墩子好像聽明白了，可聽明白了，他更迷茫了。他不再迷茫離婚的事，他迷茫結婚的事。他和李苦藤什麼事都說好了，這婚又結不成了。下一步該怎麼辦呢？李苦藤這個苦命的女孩，那麼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陪著他，在他最苦悶的時候安撫他。他也信誓旦旦地向她表態，無論發生什麼事，隻要他活著，就不會拋棄她。可眼前，自己是已婚男人，有合法妻子，自己的承諾怎麼實現呢？
    墩子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這種事放在誰身上似乎也沒有多好的辦法。
    法官看出了墩子的異常，以為對於假離婚的事還有些接受不了。於是，李法官站了起來，笑嘻嘻地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墩子的肩膀說：不要太傷心，有些事情院裏會給你個說法的。別多想了，先回去好好過日子吧。
    墩子一臉無奈地站起來，看了李法官一眼，心想：回家好好過日子，日子能好好過嗎？前妻沒離婚，後妻就等著了，這複雜而又讓人鬧心的事該怎麼處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