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山門
    九華山，常年巍峨聳立，世人皆要仰止。而此時隨那人穿雲破霧，已行至深處。
    “過了這個峰，便是大殿所在了。山中人跡罕至，但總會有一些求仙問道之人來拜師。”
    “那像這樣硬要捉人來做徒弟的人，可有？”女孩子調侃了他一句，不想他臉色變了變，卻不是生氣，隻是說不清的複雜。
    “到了。”他停下腳步。女孩子本是有教養識大體的，但此時也不由站在了他的身後。
    “怕了？”
    “不是怕。”她甩了甩手，退後一分“你如今是主我是客。自然你先進。”說話間，她不由抬眼看了一眼。雲霧之中，聳立著一方寶殿，挺拔壯麗，莊嚴雄渾。上書“玄華”二字。左右皆有楹聯，看上麵字跡筆力蒼勁，雖然明知已有年月，卻墨跡如新。似看出了小徒弟的心事，一旁的男子解釋道“這是上古的愉糜墨，書後千年不幹，幹後千年不滅。仙門一向用來記史陳書。為師那裏便有許多，你若喜歡，回去自當拿給你看。”說著就要引她入殿。
    “且住！”女孩子驀然拽住他的袖擺，登時覺得失了禮，便鬆了手“進去作甚？”
    “入我山門，自然要拜見掌教。”
    “你不是掌教？”少女看著殿外童子畢恭畢敬地垂立兩旁。便知他雖不是掌教，卻也有些地位。
    “閑雲野鶴而已。”
    “嗬，”女孩子不由笑了“父王也真是糊塗得很，根本不知你底細，又如何信任相托？無怪他當年爭王位爭不過伯父，如今連女兒也輕易托付。”她一張利嘴此時並不饒人。
    “牙尖嘴利……”男子搖搖頭“行到此處還想回去，也容易。自己下山便是。”
    “哎！”男子一揮衣袖，卻被女孩子抓住了衣角不放“我隻想知道，你對我父王說了什麼，他肯讓我隨你修仙？”
    “我隻是助他觀測天機。”
    “天機？”少女蹙眉。
    “若你不隨我遠走修緣，將來嫁於東宮，必成禍國紅顏到時非但王朝基業難保，還反累你家族蒙羞。”
    “隻是這樣？”
    “這樣還不夠？”
    “足夠。”女孩轉身看了看身後的懸崖深穀問：“此處可是北方？”男子默聲而許“不是說，天機，不可泄露？”少女側目。
    “天機及心機，他心中所想，亦是與人無尤。”
    女孩聞言，歎了口氣，麵向北方俯身跪拜下來“我聽說山中舊歲月，世間曆千年。此入山門，不知何年月才能回轉。在此告慰父母蒼天。從此難以侍奉樽前。罪孽深重……”男子搖頭道“這確是你心中所想？”
    “然也如何？非也如何？”回眸之時，眼底閃過一絲戾氣。男子歎氣“隨我進來。”
    殿內燃香焚脂，四角有東海明珠想照，不須明燭業已亮如白晝。上座之中端坐一長髯尊者年紀不過四十，相貌端正出塵，玄袍加身一派清明。
    那男子上前作揖，竟是同輩之禮。
    “安然歸來便好。”眉宇間慈善謙和，絲毫沒有掌教的架子。“這便是師弟此行收的徒弟？”眼眉修長，可在女孩兒看來，似乎蒙著一層看不見的光，讓她看不真切對方的神情“好，如此……甚好。”
    什麼叫如此甚好？女孩深吸一口氣，走到前麵，淺施一禮“在下婉郡公主見過仙長。”下麵的一幹子弟聞言不由竊竊耳語。如今九華竟然來了一位人間公主？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富貴景象。此事若傳揚民間，恐怕趨之若鶩者必然日盛一日。正在眾人騷動之際，殿上另一人輕咳一聲。諸人瞬間噤聲。正是掌教身旁一男子。雖然未曾啟言，但不怒自威。三十左右的模樣，仙風道骨，論樣貌，亦屬人間少有。白衣一席出塵脫俗。
    端坐正中的尊者微微側身“師叔可有訓斥？”不想那白衣男子竟雙目微瞑，閉目養神。見狀，他回身對殿下人道——
    “既入我山門，當依照門規。恪守本分，修己為人。度化隨緣。既然師弟肯收你為徒。照例排行為“君”字輩，賜汝名婉亦可不必改動。你可願意？”
    女孩大概明白了一些。這黑袍長者是身旁男子的師兄，而白衣人是他的師叔。如此看來，仙門中尊卑有別並不是按照年紀排序。正思忖間，聽見上殿問自己，方想回首問問身邊人如何作答，卻看見那男子不知何時已飄然上殿，端坐三位之上。
    “你可願意入我山門？”掌教尊者又問了一次。
    “我……不願意！”
    什麼？眾人又是一片嘩然。
    “師弟，這……”
    “無妨。”男子揮揮手“小徒弟認生，一時亂了分寸。”
    掌教尊者也賠笑連聲稱是，旁人也隻道她頑頗，童言無忌。隻有一旁的白衣人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狡黠和乖戾。“入我山門，來去自由。”他聲音低沉婉轉，蒼勁雄渾，不自然地產生了一種肅穆與壓迫“若不願意，可速速離去。”少女的目光對上了他的一雙眸子。明如止水，不由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見女孩不再說話，掌教似乎心中磐石落地“既然如此，就由師弟訓斥一二。足以為戒。”
    男子仗劍而下，來到她跟前，長劍一指，搭在她肩頭“入我門下，切忌殺生。不可有戾氣，不可藏妒心。你可記得。”
    “弟子謹記師尊教誨。”殿內一片肅靜。所有人都凝神屏氣，不敢言語。
    “甚好……”男子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要事“叫聲師父聽聽。”
    嗯？殿上嚴肅的氣氛瞬間被打破。女孩兒也不由抬起頭來，一臉莫名其妙不解之相。“叫聲師父，便有那麼難？”女孩兒看著他，眼睛在眼眶裏眨了幾個來回兒，噗嗤一聲竟笑了“師父！”甜甜一聲，竟叫人覺得格外親切。
    諸人不禁被這對師徒逗樂了。殿上掌教與身旁傳音入密“都說師弟對徒弟嚴苛，看來這次，不同一般啊。隻要他肯悉心傳道便好。”白衣人充耳不聞，急促一句“孽緣。”便隱身而去。
    君婉，君婉……她念著自己的名字，一路隨著那男子，不，是師父。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站下，疑惑道“我是君字輩，那師尊呢？”
    “為師是伯字輩的。”
    “伯什麼？”婉兒歪著頭看他。難得地顯露出了幾分小孩子的頑皮。
    “伯禽。禽獸不如的禽！”遠處傳來了脆如銀鈴般的笑聲，翠綠一抹在眼前翩躚而過，定睛一看，卻是一位嫋嫋盈盈的仙子。她雲鬟低就，發若流瀑。眉眼精致朱唇小巧。行動間幾分靈氣，言笑間幾分隨和。“碧姝仙子。”男子頷首。
    “隨口玩笑，尊者切莫見怪。”她淺施一禮，顧盼生情。婉兒此時看著有些呆了。覺得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塊兒，似乎正應了書上的那句……天造，地設……
    想到這裏，她不由臉一紅，所幸轉過身去，不看他們。兩人也算是久別重逢，相見甚歡，攀談了幾句，沒留意身邊的女孩兒漸行漸遠。本身婉兒也隻是好奇想四處轉轉，可是離了石子小徑便入了山林。地勢雖不算險峻陡峭，但灌木叢生一時望不到邊際。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她心裏暗叫不對，待想回轉，已然無門。她輕歎一聲，此時四下皆靜，除了自己的心跳，便還能聽見些潺潺水聲。有水必定有路。她提起裙擺，向水行處走去。一路風塵都不曾洗漱，華服錦袍雖然富貴奢華但此時翻山越嶺，行路艱辛，裙角也早已滿是汙漬。她下意識地撣了撣衣裙上的灰塵。才覺得雙腿重如千斤。想來自己此時本應是錦衣玉食的，可短短的幾個時辰，人生便有了如此變數。隻是不知，以後，又當如何。
    那仙長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奉皇命要嫁與東宮的。從此中宮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固然風光。不過物極必反。恐怕父親，也是擔心此事，所以才會被這人愚弄。如今看來，此人本領是真，九華仙地是真，隻是不知這人，有幾分真假……想著想著，她已然來到溪水之前。
    其實，莫問一個孩子如何心思這般細膩，隻是生在帝王家，也有許多無可奈何。她歎了口氣，伸手在水中撥了一撥。溪水清澈見底，清冷寒冽，隻食指觸及便覺心內一凜。她不由縮回了手。再抬頭向源頭望去，卻隻見其自高處而下，掩映山林深處，不見其終。
    “這水你還喝不得。”身後厲聲。聞言，應該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子。婉兒回頭，看見他一身白衣，神情爽朗，意氣風發，眉宇間英氣逼人。雖然年紀和自己相仿，但依然有仙俠風貌。相比之下，想起自己初入山門，渾身恐怕還是一身俗世氣息，她不由失神一笑。
    “你是何方仙友，闖我九華？”對方正說得起勁，卻看她麵露笑意，以為是在嘲笑自己。不由麵色一緊。翻手一指，長劍出鞘，禦劍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