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途
    罡風猛烈，過猶不及。
    “收！”男孩兒劍指一轉，收住了劍勢。“怕什麼？我不過是唬唬你。竟然當真不懂法術？”女孩兒沒說話，睜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不隻是驚恐，還是氣極了。
    “看你的裝束不像九華門人。可是碧姝仙子帶來的？”他從高處跳下來，圍著她轉了一圈，來回打量“也不用劍，也不會咒術。難道是偷跑上山的？”婉兒的臉仍舊白一陣青一陣的，似乎對他的話也並沒大走心。還在為剛才的劍勢覺得擔憂。師尊騰雲駕霧的法術她是見識過的。可是剛才那種劍勢卻不曾親手施展過。眼前這個男孩子論個頭恐怕還沒她高，可單看年齡倒也相仿些。想來是從小便開始修道，如今已是小成便有此等能耐，若再過幾年……她的七竅玲瓏心轉得快，想到自己假以時日說不定也能如此一般，便既覺得慶幸又覺得無味。山中歲月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到那時……正在她反複思量的時候，突然感覺什麼柔軟的東西在她的臉上啄了一下……
    “你——”她捂著臉，向後退了一步。羞紅著臉看著身邊的男孩子“你幹什麼？”雖然年紀尚小，但見過的男孩子都端莊穩重，不曾這般輕狂。他是做的什麼？他親了她嗎？在男孩兒看來，這小呆子半晌不說話，繃著一張臉越看越歡喜，不由便親了一下，誰想不光是對方，連自己也被這玩笑嚇得麵紅心跳了……男孩兒怔了一下，卻故作老成地說“看你發呆。也不說話，想是中了什麼法術。道爺我略施小術，幫你解咒呢！”
    “呸！”女孩兒瞬間沒有了大家閨秀端莊溫潤的氣質，恨得直咬牙“死小子，休得拿話誆我，分明是你——是你——”她話結在口中，一時說不說來，氣得直跺腳。九華山中人人是仙，卻人人古怪。如今又來了這麼一出鬧劇，自己還真是入了虎口狼窩了！“不要臉！”她狠狠地甩出這麼句話，扭臉蹲坐在溪水一旁。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我錯了不成嗎？”男孩聽見厭厭的哭聲，心道不好，竟把她惹怒了。便放下身份，過來哄她。先是拉拉衣角，看她不理，隻好走到她麵前，蹲下與她說話。“你若再哭，便真是我的不是了。”他說了這句話不由自己想想心說也好笑，輕薄之舉，本就是自己的不是，雖然兩人年齡還小，但在人間。這樣的年紀恐怕已是婚配了。若這女孩兒真是人間貪玩走失的，說不定自此便招些閑言碎語，以為日後不好嫁出去了才哭的。想到這兒他深吸了一口氣，壯著膽子道“不就是怕以後沒人要你嗎？我娶你便是！”
    “娶我？”臂腕之下的哭聲停住了，女孩兒微微抬起些頭，但對方仍看不到她的臉。隻是猜測著她如今是何表情。“你個子還沒我高，怕是比我還小些。休來唬我。”
    “誰說我小？我今年一十有六了！”男孩兒不服氣道“大又怎樣？便可輕薄人了？”女孩兒又開始嗚咽。
    “我說娶你自會娶你！”男孩兒更急了，隻盼她莫哭才好。
    “你是仙門中人，還能娶妻？”女孩兒不抬頭，仍在說話。
    “不是仙門中人便可得道成仙的。我若得不了道修不得仙骨金身，還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為了我不去修仙？”女孩兒愣了一下。
    “有何不可？”
    “你發誓？”
    男孩兒單膝跪地昂首而言“我宋君瑜對天起誓，日後必娶你為妻，今生不負……”話還沒說完，隻覺身子一傾被一股力道推倒，噗通一聲跌進了身後溪水之中。水寒徹骨，他不禁一個激靈從水中站起。
    “哈哈哈哈哈！”女孩兒在岸上笑彎了腰。“誰要嫁你？小個子！”婉兒笑著比了個鬼臉，頭也不回地跑了。男孩兒站在那裏不由打了個冷戰……寒毒入骨，須盡快醫治……
    婉兒頭也不回地向一個方向跑去。她不由覺得自己似乎越跑越遠了。隻得停下腳步發呆。似乎還記得剛剛那柔軟的觸感和自己麵頰的溫度。豆蔻的年紀，一顆心便這樣被叩開。她從模糊的記憶力搜尋著男孩兒的麵容。剛剛也不曾理會，現在想起來，也是劍眉英挺，齒白唇紅。不說有幾分俊俏還占得幾分風流。想到這裏她不由低下頭，手絞著裙擺隻覺得害羞。
    “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裏了？”不遠處，一聲低沉。幾乎是嗬責。無盡的嚴苛。依舊如先前聽到的那樣，如此肅穆而又充滿壓迫……
    “閣下是……”婉兒抬頭，白衣一襲，立於其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我是你師父的師叔。”
    “哦。”婉兒應了一聲，心裏卻仍不知道該用何稱謂。
    “你該叫我……師叔祖。”
    “師叔——祖？”婉兒抬頭看了一眼男子。不過三十來歲，怎麼能叫一個祖字……
    “仙門尊卑甚嚴與人間無異。”
    “我不願入仙門。”婉兒重複了一遍。不知為何，她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人並不同掌教一般和善，也不同她師尊一般由她性子。對她，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厭惡……
    “你師父到處找你。不要亂跑。”婉兒聞言，垂下頭去，有些不敢，不，是不想看他。“還不與我來？”他衣袍一揮，未曾留步，轉身而去。婉兒一路小跑跟在他背後。心裏卻還納罕——不曾折腰事權貴的人也多，這裏雖說不上完全與世隔絕，但也與世間功名無爭。這人不諂媚自己也是意料之中。可是若說厭憎……初次相見，未免也太……她本就生在宮廷之中皇權之家。雖然看上去富貴驕縱但心思不可說不細。畢竟宮闈之內見到的經曆到的，自然比別處還要多些。極盛之處，有時也需如履薄冰和如今的處境，也並無兩樣。隻怕，更為艱辛……
    “心裏想的什麼？”男人忽然站下。
    “啊？”女孩兒撞在他的身上，猛然抬頭，捂著額頭發呆。男人一抬手，拂掌擋住了她的眼睛“不要看我。覺得我厭惡你是不是？”女孩兒沒說話想起之前入山門的時候師尊也似能看透人心思似的，便鬥膽揣測麵前的男人也能看懂自己，不由心中一笑——既然明了，又何必故意試探一問呢？
    “很討厭。”男人直言不諱。沿著這條路出去便能見到你師父。以後在九華自當恪守門規如有逾越，必嚴懲不貸！”說話的聲音不重，語氣也很短促，但威嚴不減。話音剛落，一陣風起，待女孩兒回過神來，那人儼然不見。而與此同時，麵前卻出現了一條筆直小徑……
    “婉兒謝過師叔——祖。”她抱拳拱手，學著她師尊剛才的樣子粗淺地打了個禮。便沿著這路一路跑了過去……
    果然，柳暗花明剛好看到一個身披藍氅乾坤袍的男子負手而立。不知為何，看背影總覺得和剛才的那位師叔祖有幾分相似，都有幾分仙氣……
    “現在要去哪裏？”她側過頭繞到男子麵前。
    “連師父都不叫一聲？”
    “師尊。”她開口，卻不如他所願。似乎骨子裏便不想認他這個師傅。師徒本就是宿敵。她認定的事，不會變……
    他原本輕鬆的臉上現出了一絲憂愁，輕歎了口氣指了指麵前。“為師便住在前麵的湖心島中。”
    “島？”婉兒望了一眼“我怎麼什麼都沒看到？”她張望了一下，此為一峰之頂。地勢雖不算高，但自己已經覺得呼吸有些不暢。自入了山，便有這種感覺，總覺得雲氣霧氣的順著鼻息往身體裏鑽。前些時候方吐過血，本就覺得胸中鬱結未舒，如今更覺煩悶。隻是一直忍著，不曾說出。到了這時，也隻是微微咳了幾聲。好在她還重禮數，聲音很輕，不易別人察覺。
    “此間為師布了結界。肉眼凡胎，自然看它不見。”男子隨手一揮，金光一撒湖心之島立現眼前。連通孤島與彼岸的，還有一座竹橋。“你先回去，在靜心齋住下，為師稍後便歸。”
    “師尊是要去見那仙子？”女孩兒的口吻中調侃的味道更重一些。“仙，也可談情？”
    “牙尖嘴利，真是個人精……”
    “難道不是？”
    “多事……”手指纖長，戳了一下她的眉心。“為師自有道理。”
    “您說的話，哪句是沒理的？”話一出口，她愣了一下。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說這種話。男子隻是笑笑，隨意地挑起她的一縷頭發，手指到發梢的時候人影開始變淡，變得通透起來，繼而消失不見，散作煙霞一陣。
    婉兒站在原地沒有動。風輕輕地從她兩袖間飄過，拂過她的頸，撩過他的發。這種風的氣息，似乎似曾相識……隻是這種似曾相識竟讓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