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從別後,故園還如舊 第一節 新柳賦·謝家三郎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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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說到底,孟澤的性子是喜靜的,原本這攻打周國的事兒都私底下謀劃了好幾年了,硬是悶到現在才行動,而且行動時就見他大爺一般在那看著底下人照著先前的計劃行事,即便是眼見著出了什麼錯處也好像跟他沒關係一樣一聲兒不吭的。
雖說先前他吩咐過把晉州的消息給他鎖死了一隻信鴿也不能放過,也架不住晉州城裏能人多,總有那麼幾個漏網之魚。
那天說親回去之後,謝逸就再沒來找過孟澤。
孟澤這個人吧,說句不好聽的,別看他平時笑嘻嘻的樣子,其實骨子裏還是個冷人兒,性子薄涼,薄涼到頭發絲兒裏了。究其原因大抵還是幼年受到其母的影響太過深重,以至於對世事都缺乏幾分信任。
這晌午閑著無事正要叫和尚陪著出去轉轉,卻傳來探子的消息,說是有消息傳進秦王府裏頭了,秦王還把那位主子讓盯著的宋延先生請過去了,這主仆二人不由相視一笑,倒是像個看戲的。
周世傑大軍連下十三城!
宋延手一抖,忍住心頭慌亂,把密信交還給秦王,微微蹙眉,“食客以為,當斷則斷。”
秦王但笑不語。
宋延又道:“王爺莫非是以靜製動?”
“你別把這消息漏出去。以前,還真是小看了中書令。”秦王笑著用手指在桌上劃了幾下,卻是一手行雲流水般的行書:昆侖。
宋延感覺自己的心停跳了一下,馬上又恢複了正常。
昆侖公子聲名遠播,王爺幾番示好都結交不上。
夕陽在山,這個夜晚來的格外遲,等人等得,海枯石爛。
遠遠聽到敲過三更的梆子聲,宋延貓著腰踩著一層薄薄的積雪鑽出翠竹林欄杆時,對麵的房間還亮著燈,半掩著門。
四下裏靜的可怕,宋延低頭看著地麵上淺淺的花紋,深深呼吸,心跳快得幾乎讓他眩暈。
“你是誰?”
宋延抬起頭,那人緩緩坐起,上半張臉隱藏在看不見的陰影裏,隻能看見唇畔帶著不可琢磨的笑意,長長的頭發如瀑布一樣披散在背上,優雅地點上一隻更亮的蠟燭。
而他,正跪那人的床前已經一個時辰。
“太子。”宋延笑了。
那人動作微微一滯,放下燭台,“宋先生為何來此?”
“太子如今高枕無憂了?”宋延的眼自從進了這屋子便不曾離開這人身上半分。
被人那麼看著,尤其是沒戴麵具的時候,孟澤其實是極不願意的,若非皮相不可更換,他早都換成和尚那般剛毅的,雖不見得多麼俊美,但好歹不會讓人移不開眼。
“他同我說了,你如今在秦王兄那兒待著挺好,叫我也別操這個心。”
宋延自然知道他說的這個“他”指的是昆侖公子,卻不知道今兒晌午秦王在桌上給他寫的那兩字兒被孟澤的探子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才有了這場和尚想出的不清不楚的戲。
要是宋延知道了所謂的昆侖公子元祐和中書令孟澤都是他這出息大發了的舊主子一人扮出來的,保不齊回頭就找根繩子上吊算了。
“太子如今怎會寄人籬下?”宋延還沒被他那兩句話諷的不知輕重,還曉得要先弄清楚太子和元祐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也好想想日後到底怎麼辦。
孟澤愣了那麼一愣,隨即笑道:“我倒是許久沒離過山裏不知如今朝廷如何,聽元祐說陛下興許會出宮,我許久沒見他了,跟著元祐過來看看。”
這句話裏暗含了那麼幾個意思,一是太子如今在元祐手上毫無反抗之力,二是太子已經無心朝廷,三是元祐來了晉州!
“殿下既然回京,就應該現身。”宋延接著試探,明眼人一眼見著此情此景就當知道此時的太子應當是被人囚禁了,還談什麼現身。
這話聽的連屏風後麵躲著的和尚都覺得尤其無恥。
太子的神色不自然地有些黯然,目光飛快而又略帶痕跡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裝成一副格外小心的模樣,當真就跟那被監視的籠中之鳥沒個兩樣,低聲道:“現身又如何?就算現身了最終還是被抓回去,還是不惹父皇擔心了。”
宋延倏地心頭一亮,太子這意思竟是他永生永世都回不來了麼?
心頭那麼亮了一亮就免不了麵上也露些端倪,孟澤瞧見那心裏也就涼了。先前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宋延還喚作盧雲,似乎是無相道薦來的讀書人,懂的道理也格外的多,說起什麼都是頭頭是道的,時間一長也就算了他半個師傅,那會兒還許了他日後登基之後給他個世襲的官,免得這麼好的才華在寒門委屈了,這才過了幾年,就連盧雲都不是盧雲了。
就在宋延剛盤算好說什麼的時候,就聽見太子淡淡道:“你也不必替我操心,我過的很好,再過兩年父皇也就該想通了,秦王兄很好。你早些回去吧,莫讓人知道我在這。至於孟澤,他這人也還不錯,算不上元祐的人。”
宋延才走,和尚就一臉奸笑著從屏風後麵繞出來,看著還來不及收拾表情的某人,“倒是難得見你這麼笑一笑。”
孟澤板下臉來,一副端直得不能再端直的模樣,“看來我倒是該多笑笑的,免得時間長了都不知道怎麼笑了。”
和尚連忙擺手,“別介。你不戴麵具笑著特別瘮人知道不?”說罷不留痕跡地退了一小步,算好在他動手之前飛奔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誰知孟澤卻隻是頗為無奈地搖搖頭,“牡丹說我笑的時候她會臉紅,紫嫣閣的姑娘們可不會跟你一樣沒眼光。”
和尚的臉色僵了僵。
先前他還不認識孟澤的時候南陽第一美人玉牡丹是他的紅顏知己,後來就是在他認識孟澤的時候牡丹對孟澤一見鍾情了。
那會子孟澤他娘子還在,放肆是放肆了點,還不至於做出格的事。
提起牡丹,和尚自然要尷尬,他這輩子喜歡的女人一個嫁了他大哥,讓他覺得人生無趣從此沉溺於溫香軟玉,在溫香軟玉中好不容易遇見另一個喜歡的女人又心心念念著孟澤。
君子動口不動手,孟澤誠然是個君子。
見和尚許久沒有反駁回來反而一屁股在地上坐了,這位爺難得有點良心地過去把他從地上踹起來,“這回這主意出的不錯,算你立了功,想要什麼跟我說。”背著手出門的時候頓了一下,吩咐道:“明兒叫人把他進來的密道填了,這間屋子也拆了。”
和尚站在那兒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是這府裏還有別的密道?
半個時辰後,秦王府。
“王爺,宋先生今夜如常,沒有見任何人,喝了些酒就睡下了。”
秦王有些奇怪,隨即恢複,揮手讓他退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記憶中有個小小的影子,幾乎看不清模樣,卻怎麼也抹殺不掉。
初見時,才三個月大,躲在謝貴人懷裏,一個小小的奶娃娃。當時他想,皇後為什麼不喜歡這樣可愛的孩子,竟狠心到把一個月的孩子送給別人?
周歲冊立太子,太廟祭祖時清秀可愛的小娃娃穿著厚厚的禮服頂著烈日,安安靜靜地跪在皇帝身邊,仰著頭,不知在看些什麼。
真正給他留下印象的還是他帶著新婚的王妃入宮謝恩,規矩繁瑣,麵見太子亦須三跪九叩,四歲的小娃娃按著宮人教的那樣微微抬手,“堂兄不必多禮,來人,把孤的如意賞給王妃。”說完之後偷偷朝他扮個鬼臉。
少年的太子和趙王時常到他的秦王府上玩,對他這個堂兄也是極親近。
那天他說“本王自當盡好一個武將的本分”,其實是騙人的,他隻是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孩子,倘若太子真的回來了,他希望能公平的比一場,不論輸贏他都會北上守關,守護曹家的大魏。
曹家,曹家。
他不可能忘了當年父親臨終時的不甘,皇祖穆帝駕崩前的失望。
曹家,到了這一代人丁單薄。
縱然他,但他絕不會殺曹睿。
曹家的命運,怎能是兄弟鬩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