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流的仆役經此一嚇，立時訕訕地收回了手。原本他就是覺著季留玉看起來軟弱可欺又是個殘廢，這才動了歪心思，哪裏知道這個人性子如此剛烈。
    畢竟他是王爺的人，若是真的強了他被王爺發現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清醒過來的仆役趁著季留玉晃神的刹那，逃也似的撇下他，衝出了房間。
    “嗬，嗬嗬。終於隻有一個人了，真好。”季留玉脫力地倒會床榻，他用手輕輕撫著那枚並不貴重的簪子，像是撫摸愛人一樣。這枚簪子是風奕軒去年隨手送給他的，女人用的樣式，一看就是討好其他侍妾不成才反手給他的，他卻一直收在枕頭底下，沒想到今夜歪打正著還救了他，季留玉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為什麼如今這般殘破的身子還有人覬覦？默然地解開自己的衣裳，借著窗外並不明亮的月色，垂頭看到的是一片片青青紫紫的狼藉與經年結下的疤痕。
    醜陋，可怖，惡心。難怪風奕軒每次與他歡都很少脫去身上的衣服，與這樣的身體裸裎相對，會汙了他堂堂攝政親王的眼吧。
    原來瑩白如玉的身子早已不複存在，尤其是腰間的那一塊疤，盤疊橫亙，每看一眼，心就悸了幾分。
    他最怕痛。但每次卻都痛得最狠。
    “好恨，好恨你，風奕軒……”喃喃自語的話音中居然夾雜了一絲哽咽，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肯承認，風奕軒根本就沒有愛過他。無論是留衣還是留玉，都沒有愛過。
    他一麵口口聲聲說放不下留衣，一麵卻縱情聲色廣收侍妾；他一麵以恨為名折磨著他自以為的仇人，一麵卻連近在咫尺的愛人都認不出來。
    他相信天下所有的人，卻唯獨不相信自己曾經愛過的那個人。
    原本他所愛的隻是他心中的一縷執念罷。即使現在將真相擺在他的麵前，風奕軒也未必肯重新愛上他。
    為什麼醒悟得這麼晚，為什麼每次快撐不下去的時候都會反複欺騙自己說，風奕軒還是愛著留衣的，他隻是找不到他了。
    “那個你傾心愛過的少年，早在十年前踏出宮門的一刹，就不再屬於你了。你真傻，直到今天還不肯承認……”忽然，體內的毒性似乎又要發作，好像內髒都擰在了一起般的抽痛起來，連著身下的疼痛，季留玉抓著床單忍耐的指尖都微微泛白。
    本來被迫服用的就是不致命的慢性寒毒，在宮中守孝的那幾年因為常臥床調養體內的毒性似乎被壓製下去了，可這些年在王府受到非人的折磨與淩辱，而且風奕軒還常不知情地喂他魅藥，兩相衝突下毒性愈發嚴重，連著一年他都常吐出黑血，恐怕是命不久矣了，而且就算是死了，也不會有人為他掉一滴眼淚吧。
    好恨父皇，為什麼要聽信讒言，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冷漠，為什麼要縱容別人肆意毒害他卻不聞不問。
    好恨留玉，為什麼要替他去死，為什麼讓他代替他活下去，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承受這不公正的一切。
    最恨的還是風奕軒，為什麼要那樣對他……為什麼還要說他是個沒有心的人……
    為什麼風奕軒那樣傷害他過後還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他說除了愛，什麼都可以給他。風奕軒不知道，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季留玉仿佛看到自己的心碎裂成了一瓣一瓣的在滴血。
    恨啊。季留玉終於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頹然地縮成一團，拚命捂住嘴，還是擋不住逸出的點點血絲。
    真的撐不下去了，若不是因為這條命是留玉用命換來的，早在幾年前他就自裁了，何苦還要活得這麼痛，活得這麼低賤。
    季留玉蜷在冷清的床榻上低低地啜泣起來，一直忍住不哭，一直偽裝堅強不在乎，但心中的委屈又有誰懂呢。以前還有煙羅陪著他，護著他，但風奕軒卻要將這僅有的溫暖都從他身邊去除。
    直到漸漸失去知覺昏睡過去，季留玉的手心裏卻還攥著那枚一直不舍得丟棄的發簪。
    窗欞處撒下的淒涼月光，沉默地照在那滿是傷痕的身體上，似乎也想拂去他臉上的淚水。可季留玉卻不知道，夙玉閣的窗外，一直有個孤立的身影悄然凝視著他。
    他黑色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看到獨自躲在床上痛哭的人兒，凜冽的目光卻漸漸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