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Section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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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為了那個季安安,你連父母和家都可以放棄不要了嗎?”
八年前的盛夏,許凡的母親用力甩了許凡的左臉一巴掌,嘶聲力歇的對許凡吼道。
那年的夏天似乎全球的溫度都在持續升高中,絲毫沒有一點點停頓的意思。許凡至今還能很清晰的記得,那天閣樓窗外的老槐樹艱難的伸展著四肢百骸的枝椏生長的樣子,那些繁茂的小碎花爭先恐後的從枝繁葉茂的樹葉裏探出腦袋,暴曬在陽光裏。那些花瓣在清晨時泛著晶瑩剔透的光。然後,一場暴雨摧毀了它們所有隆重的盛宴。老槐樹的樹根下,那些備受摧殘的花骨朵靜靜地躺在泥濘裏,流浪狗從它們身上經過,刨了兩下爪子,撒泡尿留下領域的記號後,就趾高氣昂的離開了。
一陣風從遠處刮過來,老槐樹晃了兩下腦袋,又重新陷入仿佛還沒完成的哀吊中。
落地窗的紫色窗簾被侵入的風吹得微微揚起,又輕輕落回原來的位置,仿若從未發生過。
有些昏暗的書房裏安靜的有些壓抑。
許凡偏著頭,左手緩緩撫上火辣辣的臉頰,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張不曾挪動過半分的寫字台,上麵依舊堆滿了厚厚的文件和冷硬的電腦。電腦旁邊放著一份看到一半的文件,一隻黑色的鋼筆筆尖泛著寒光指在甲方簽名的空格上,投下一抹陰影。
許凡緩緩地走過去拿起那份合同,聲音仿佛粉碎在合同的內容裏。
玖未央有一瞬間迷茫的盯著自己發麻的手掌,懊惱在她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她皺著眉頭看著許凡在寫字台上拿起那份合同,恢複成高貴優雅的模樣。
許凡看著手裏的合同,指節泛白的緊緊捏著合同的邊緣,平靜的開口:“媽!你愛我嗎?”
玖未央整理好情緒走到電腦前麵,端起溫度適中咖啡淺淺泯一口,慢條斯理的說:“當然愛!否則你以為我怎麼會花時間為你策劃這麼多?”
許凡冷笑一聲:“愛?不!媽,你那不是愛!你那是在為我建造一座富麗堂皇的囚籠!而你這個監獄長要我,你的兒子乖乖在你的手心裏束手就擒!別無選擇!”許凡憤怒得激動的把那份合同摔在寫字台上,神情複雜痛苦的看著玖未央,仿佛看見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窗外的天空黑壓壓的籠罩在別墅的四麵八方,院牆外的天邊,落日一樣的黃昏在灰色的雲層裏翻滾著日夜交替的地平線,那些滾動在人類心髒上顏色預示著一場暴風雨的來臨。許凡走到窗邊,伸手仿佛撫摸著那些焦躁不安的雲層。
玖未央注視著許凡的背影,幾不可聞的歎一口氣。
“凡凡,你知道媽媽這是為你好,”玖未央在寫字台上放下咖啡,渡步走到許凡的身後,也抬頭看著遠處風雲暗湧,眼光裏充滿苦澀,嘲諷的笑著說:“人難兩全,得到與失去什麼我們都會為此而付出沉重的代價,而接收者從不在意你是否應該為此而付出代價;或者這代價是否遠遠大於我們所得到的,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從來就不存在公平,要想得到我們該得的,就要永遠站在比別人更高的起點上才能永遠屹立不倒。你明白嗎?凡凡!”
許凡微微側頭,看著母親龜裂所有冷硬防備之後的脆弱模樣,她在許凡腦海裏以往所有的強勢一瞬間轟然坍塌,崩潰成隻剩下單薄的孤單又悲傷地影子,那些畫麵撞擊著許凡接受能力有限的心髒。
在許凡記憶裏,母親不僅僅隻是漂亮的代名詞而已,還很能幹!不論是公司的事也好家裏的事也好,母親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井井有條的分布下去,然後實施。而結果也從沒讓她失望過。
母親這方麵的能力,是許凡一直引以為豪的。——他的母親,是他最敬佩的人。
但有一天,他的父親卻告訴他,和一個金剛鑽一樣的女人一起生活,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失敗的一件事。
那次父親喝的很醉,載著他就把車子停在路邊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回家的時候,母親鎮定自若的安排好一整天的行程,對幫傭陳姨說:“陳姨,替許先生熬一碗醒酒湯端到房間去,然後把他的那套深色西裝熨好放在他的床頭,中午十二點之前叫醒他。他在一點十分有一場很重要的會議要開,不可以遲到。”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就急匆匆的往外走,卻在將要踏出家門口的最後一瞬間停下來,轉身看著許凡,嚴厲地說:“許凡你趕緊洗澡之後抓緊時間睡會兒,記得調好鬧鍾,中午十二點的特長班絕對不可以遲到!”
——那天是他的生日!許凡從沒有哪一刻像這樣厭惡母親的理智過。那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父親作為一個男人,卻有著這樣一個理智、強悍、臨危不亂的妻子的無力感和失敗感。那些從小到大深深烙印在記憶裏的相親相愛和相敬如賓,此時像是一個個明晃晃的巴掌,一個接一個的招呼在他的臉上。
翻滾的雲層裏,一道閃電尖銳的在許凡的瞳瞳孔裏劈開那如同黃昏一樣的景色,黑壓壓的雲層迅速吞沒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
許凡此時很迷茫,無法清楚的分辨他所認識到的,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於是他放軟了聲音說:“媽!你說的也許我都明白,隻是我現在還不想明白。我隻知道我還喜歡季安安,分開的時光並沒有磨光我對她的感覺,我還是想去找她,然後告訴她我喜歡她。”
“你一定要這麼固執嗎?那個季安安說不定早就已經有男朋友把你給忘了!”玖未央目光如炬的在昏暗的光線裏看著須發模糊的輪廓,嚴厲的訓斥著許凡。
許凡轉過身輕輕地搖搖頭,堅定的說:“不,媽,你不了解安安,安安是不會有男朋友的,隻是我要快點。”他說完不顧玖未央的感受轉身離開書房。
玖未央惱羞成怒的看著許凡拉開門把手的手,叫住許凡:“站住!”咬牙切齒的說:“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個門,就等於放棄了“許凡”這個人。”
許凡邁出房門的一隻腳頓在那裏,震驚的扭頭看著這個說話沒有任何邏輯的她的母親,不敢相信她居然會慌不擇言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個丫頭到底是哪裏好?就這麼讓你走火入魔、食之入髓嗎?她是給你下了什麼戒不掉的毒藥嗎?”玖未央不甘心的咬著牙問。
而許凡愧疚的看著玖未央,最終還是退出去書房外說:“對不起!媽!但安安真的是一個好女孩,你們隻是不了解她,否則你們一定會很喜歡她的!對不起!”
玖未央看著一點點合上的門,終於撐在寫字台上摸著額頭歎氣:“這不讓人省心的熊孩子!”又繼續拿起寫字台上的合同看,剛剛看了幾行字就心煩意亂的“撕拉”一聲把它撕成兩半丟進垃圾桶,匆忙拎隨身的手提包“砰”的摔上房門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從一點點閉合的門縫隙裏,那份被撕成兩半的合同頁麵上赫然寫著“D大讚助企劃”的加粗黑體字樣——而D大一直是許凡的母親理想中能讓許凡就讀的大學。
——而那時候許凡正好關上門在房間裏收拾行李,所以他錯過了這一幕;當然,他也沒有聽見玖未央給D大校領導聯絡說是取消讚助企劃的電話內容。然後第二天,他在房間裏留下一封信,就這麼任性的離家出走了。
信的內容很簡單:
對不起!媽!我不可能舍棄“許凡”,但是我也無法放棄季安安。這就好像是問你是要選擇我,還是要選擇爸爸是一樣的。我知道你雖然強勢,但是你也非常愛爸爸!所以媽,請不要阻止我尋找我最珍貴的東西好嗎?
對不起!
季安安總在看到這樣的小說情節或者是電視情節時哭著說傻,每次許凡都會在電腦旁邊輕輕的搖頭,然後在心裏說:“親愛的!這不傻!因為我們追尋的那個人不是別人!
熱烈的陽光蒸烤著這個城市!那些雷厲風行穿梭在馬路上的白領、小開機械程序一樣穿過商業樓前的層層紅綠交通障礙,麵無表情的邁進某家錄用門檻高的嚇死人的知名企業,然後開始沒日沒夜、天昏地暗的項目策劃、項目開發、項目企劃、、、、、、那些喝著廉價咖啡的工薪們拿著新鮮出爐的都市報,津津樂道著誰有登上了這個月的黃金單身榜;雙手捧著下巴,眼冒桃心、母愛泛濫的祈望夜晚睡覺時對放上幾個枕頭,然後在第二天能與夢中的磚石王老五來個終身難忘的邂逅,從此山雞變鳳凰,飛黃騰達。
可是卻有人慘叫著拎起斷掉的高跟鞋鬥雞一樣坐在某家華麗商店的櫥窗下麵,相當不顧形象的開罵:“尼瑪的!勞資的高跟鞋啊!勞資的王老五啊!”
而時光是個很殘忍的儈子手,它兵不血刃的在我們每個人的流年上揮下不可磨滅的傷!
許凡是被設置鬧鍾鈴聲鬧醒的,他疲倦的睜開眼睛看著火車外疾馳而過的白楊,夢裏季安安張開雙臂撲向他說“傻瓜”的畫麵一閃而過,他揉了揉有些酸澀的鼻梁後拿出手機給季安安打電話。
季安安的列車,該到站了!
許凡不知道,在他爸爸喝得醉得不省人世的那個夜晚,玖未央就跟在他們的身後亦步亦騶,顯示通話中的手機從傳聲筒裏傳來許齊疲憊不堪的敘述聲,她緊緊握住方向盤的雙手凸爆著青筋,渾身的血液都在叫戾著疼痛,眼淚走火入魔一樣瘋狂的洶湧出眼眶,淹沒她無邊無際的難過。那一刻,她無比痛恨自己刀槍不入的心髒、和無堅不摧的性格!但是她愛他們,所以她就必須要強!因為她得到了他們,所以她失去了一個女人應得的一世安穩。所以她原諒他的不理解,他也理解他的不理解。但是第二天許凡那雙憤怒的雙眼無疑是給了她致命一擊。
她落荒而逃到車庫裏,抱著自己在駕駛座上哭的天昏地暗,也因此錯過了一個能令公司翻開另一片新天地鄰域的商業洽談。——那一刻她不是那個呼風喚雨、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她隻是一個受了委屈卻沒肩膀哭的弱小女人。隻是她依舊選擇了不讓任何人窺見。
可是許凡也忘了,他的生日在這個淩晨的零點零分就已經結束了!而玖未央一個人坐在冰冷的餐桌上等了他們整整六個小時,最後親手把自己做的一桌菜肴倒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