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天已來臨的徹徹底底，這幾天剛下過雨，人行道兩旁的法桐樹葉子被刺目的陽光照得閃閃發光，它們在高溫下安安靜靜地待著，或者是用莫子陽的話說，是它們在最健壯的青春慘烈地犧牲了。
    屋裏的空調開到25度，如春季般溫暖而不清寒的溫度。
    潔白的牆壁上掛了用十字繡做底托的表，在陽台邊上還擺著年歲大了莫子陽有二十年的姥爺表。姥爺表在這個現代化占主體的家裏很是紮眼，就像是西裝泛濫的大街上突然出現了灰藍色的長袍馬褂，而他似乎沒覺得有什麼，反而大聲喊著曲調時而高亢時而婉轉的戲腔。
    “這就是我們樂隊的宣傳海報。”莫子陽拿著那張比A4紙大不了多少的海報遞給麵前的老人。
    海報上的顧梓杉又高又瘦，很難想象他竟然會是蒲公英的隊長。他沒有藍澤一樣染著灰白色的頭發，也更不會有童安漣的大波浪，他的頭發向上立起來，像所有玩搖滾的不良少年。他站在整幅海報的最中間，右手拿著麥克風，左手停在空中像是剛剛撩起了他的風衣下擺，黑色風衣被鼓風機吹得揚起來。
    顧梓杉左邊的是童安漣。童安漣有著波浪一樣卷曲的長發染成了並不紮眼的黃色，很是隨意地披在肩頭垂到了腰間，卻又讓人感覺是被認認真真地打理過。大大的眼睛塗了剛剛好的睫毛膏，很是可愛。她懷裏抱著吉他，微曲雙膝，像是正在演奏一段激烈的樂章。
    童安漣的左邊是藍澤，藍澤依然是一頭蒼白色的頭發，不過不再特別顯眼，因為他故意斜戴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他一腳踩在一個小板凳上，弓著身子，兩隻拿了鼓槌的手交錯著敲擊鼓麵。
    顧梓杉的右邊是童宇琦，童宇琦跟安漣穿了同樣款式的衣服，他的頭發分了兩種顏色，下麵是正常的黑色，上麵也是並不紮眼的黃色。他有一把吉他是單背在肩上的，另一把被他像是抱琵琶般抱著。他側著身子，眉目清冷，像是身處遙遠地界的仙靈。
    再次是莫子陽，莫子陽的頭發剛剛及肩，有一撮染成了最為耀眼的藍色。她的動作停留在從右到左依次劃過琴鍵後剛剛離開鍵盤的那一瞬間，短款的黑色上衣和她的頭發都被甩出了帥氣的軌道。
    海報的左上角是蒲公英的簡介。
    “我們的衣服都是由學校的服裝設計社團幫忙設計的，五人一套，叫做黑魅係列。奶奶覺得怎麼樣？”莫子陽一臉的期待。
    那位老人用粗糙的手拉著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著：“子陽特別喜歡那個樂隊吧？既然喜歡了，就不要放棄了，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是一隻海鷗，去哪一片海，你要自己決定。”
    “奶奶，你知不知道，林月森回來了。”莫子陽看著噠噠響的姥爺表，看它裏麵留存起來的往昔不候。
    “他也是時候該回來了，要把欠我們子陽的都還回來。”
    “奶奶……”莫子陽不滿地喊了一聲，“他什麼都沒欠我。”
    “奶奶都知道的。奶奶現在隻是個老人，自己的那些青春都過去了，該揮霍的也都揮霍完了。隻要子陽覺得對，那就是對的。年輕不需要太多的婆婆媽媽，子陽，該勇敢的時候不要退縮。”奶奶的眼睛很溫柔，說起道理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她總是喜歡一手拍拍躺在她腳邊的小念，一手拉著莫子陽柔潤的手。小念回報她的是一聲溫柔的“汪”，莫子陽則是看著她洋溢出滿滿的幸福。
    “你怎麼不跟仇校長一起住呢？那樣我就能天天見到你了。”隻有在這個時候，莫子陽才會乖巧的像一隻小貓，趴在滿頭銀發的老人身上。享受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的快樂，享受安靜的不張揚的時間。
    “我去了你們學校不就成了你們的笑柄了嗎？他沒有為難你吧？”
    “嘿嘿……倒是我天天為難他了。我不去上課，一天到晚都在練習室待著，讓他這個校長丟了麵子。不過，他是鼓勵我玩音樂的，他說，我將來會很有成就的。他有那麼那麼多的學生和老師在意他，再說，他在家也有很多人疼他的。少我一個沒關係，他知道我在乎他就行。”莫子陽沒心沒肺地嘿嘿笑著。
    奶奶捋著子陽的頭發，依然洋溢著慈祥的微笑。但是莫子陽不知道，有多少的苦澀掩藏的褶皺之下，包裹著一層笑的糖衣。
    “奶奶……你不想念你的孫子嗎……”莫子陽很忸怩地問，問一個存在自己心裏很久很久的問題，“有時候我也不知道奶奶你是怎麼想的，明明有一個很優秀的孫子也有一個完美的家，為什麼還要領養我呢？為什麼還要離開你的親人十幾年都不見麵呢？奶奶的心裏肯定也很難過吧……”
    就像那座姥爺表一樣，孤零零地站在妖豔的玫瑰或是牡丹中間，想要把自己掩藏起來卻最終發現無能為力。
    它承載著的光陰和記憶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想要去把它分析清楚考慮透徹。它守護著時間和歲月，它把它們凝固成昨日，然後在一聲聲噠噠噠的警告裏緩慢地向前。
    “子陽想知道嗎？”奶奶笑著，堆滿了皺紋的臉頰被陽光照耀著，眼睛裏麵的深井像鑽石一般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