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狂歌傳》 第六十八章: 鳳凰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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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鳳凰花(3)
進城那日下午,衛央坐馬車回到衛府,他隻帶了韓鑰葉無忌和一百名親兵。
府中已經沒有衛家的人了,大小姐沒有子嗣,衛央至今未曾婚娶,府中隻有一個管家,五名家仆和十名護衛。幾天前管家就收到葉無忌的飛鴿傳信,知道這兩天將軍要回府,所以已將府裏打掃幹淨,管家還特地買了幾盆花擺在廊下,給空蕩蕩的庭院添了一點景致。
這座規模不小的衛府原是一個世家的祖宅,被衛家高價買下,又精心裝飾過,隨處可見精致而又陳舊的裝飾雕刻,那還是衛央小時候裝上去的,多年來沒有修繕過,整座府邸精致又陳舊,很多地方已顯破敗之象。
慕容瑾人在含元殿大宴群臣,一半的心思卻在衛央那裏,他早就安排了暗衛在衛府周圍,衛央一回府,暗衛就把各種消息傳了回來。衛央沒有住正院,而是住到了西院,據說那是他從小的住處;那個西院很大,分為內外兩院,五十名親兵住在外院,韓鑰和葉無忌住在內院廂房,方便照顧大將軍。
衛央自回府後,便沒再出來過,好像禁足了一般。開始的半個月,沒人敢去衛府串門,後來有幾個陳國舊臣,都是小官,上門拜訪,被管家客氣的擋了回去。平時隻有韓鑰和葉無忌偶爾出門買些東西或者去城外南大營看看,唐銘禹和丁凱則從不進城。
慕容瑾知道,衛央這是在避嫌,向燕國朝臣表示自己這個大將軍其實已經是個虛銜了。可這不是他想要的。
眼看八月十五就要到了,這天下午,慕容瑾便裝簡從,乘馬車悄悄去了衛府。管家不認識大內總管李柘,也不認識宮廷侍衛統領譚遷,更不認識燕國皇帝,以為又是那些陳國舊臣,就客氣的說,我家主人不見客,諸位請回吧。
譚遷剛想說是皇帝陛下來了,慕容瑾說話了:“我找葉無忌、葉統領,煩請管家通稟一聲。”
這回管家答應了。葉無忌出來一看,忙行禮,“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又回頭叫管家,“快去稟報公子,皇上來了。”
管家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告罪,慕容瑾擺手,“起來吧,朕不怪你。”管家起來一溜煙的跑進去報告了。
慕容瑾看看葉無忌,“不請我進去嗎?”
葉無忌忙躬身道:“陛下請。”
慕容瑾剛走到正院門口,衛央獨自迎麵出來,躬身一禮,道:“不知陛下駕到,有失遠迎,這是在下的罪過。”
慕容瑾還禮,“唐突來訪,還請公子不要生氣。”說完,仔細打量眼前人。
一月未見,衛央清瘦如前,隻是臉上氣色好了一點,人也不像之前那麼疲憊了。
衛央請他進大廳上座,管家帶著仆人上了一桌子的茶水點心,然後侍立一旁。
慕容瑾先是問公子近來身體如何?衛央說還好。再問中午吃的什麼,早上吃的什麼?回答說好像是白粥鹹菜,對了,中午有一碗雞湯。又問可有什麼消遣,悶不悶?喜不喜歡聽曲看戲?回答說不悶,不喜歡看戲。
客人細細詢問,如聊家常;主人客氣應答,言簡話少,不想多說。
慕容瑾知道衛央在敷衍,心裏有點難過,想著自己什麼時候可以跟他像朋友似的的融洽相處。聊了一會兒,怕累著衛央,就說後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請公子進宮赴宴。衛央說身體不適,不想去。
慕容瑾說,這回是宮中私宴,人不多,還請公子賞光。
衛央不好再推脫,隻得答應。慕容瑾見好就收,起身告辭。
衛央送走皇帝,韓鑰從廳側轉出來,衛央問:“你剛來嗎?”
韓鑰說:“早來了,不想進去,不想看見他。”
衛央歎口氣,說:“你這孩子。”
韓鑰說:“哥,那個宴會你能不去嗎?”
衛央說:“我已經答應了。”
“到時候就說身體不適,去不了,他能怎麼樣?”韓鑰不高興的說道。
衛央說:“那樣不好,已經答應了。”
“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可信,哥,你一定要提防他,他就沒安好心!”
衛央拍拍他肩膀,說:“好了,我會注意的,別擔心了。”
韓鑰想說,你根本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可那種話實在不好說出口,他不知道該怎麼提醒大將軍,隻能自己生悶氣。
八月十五這天下午,大內總管李柘親自帶人來衛府找葉無忌,送上數個禮盒,說這是皇上專為大將軍準備的衣服,請轉告衛將軍一定要收下。葉無忌送走李柘,自己捧著禮盒到西院向公子稟告。衛央正在外間矮榻上休息。葉無忌把李柘的話學了一遍,然後打開禮盒,取出衣服一件件掛到衣杆,裏外五件,另有頭冠腰帶厚底靴,還挺齊全,正好是一整套的袍服衣冠。
葉無忌仔細看了一遍,說:“大將軍,這衣服也太好了吧?”
他說的沒錯,這套衣服衣料上乘,做工精細,應該是大內才有的東西。衛央在衣杆前站了半天,他知道李柘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就是讓他必須穿著這套衣服去宮裏赴宴。可是慕容瑾送來這麼華貴的袍服,是什麼意思呢?他琢磨不出來,索性不想了,管他什麼用意,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看看天色不早了,就換上衣服,準備進宮。
韓鑰一進來就看到葉無忌正給衛央穿外氅,這套衣服他沒見過,應該不是大將軍原來有的,就問葉無忌:“這衣服誰買的?這麼漂亮。”
葉無忌說不是買的,是燕國皇帝讓李總管送來的。韓鑰說:“他沒事送什麼衣服?多餘!大將軍幹嘛穿這個?”
衛央說:“沒關係,反正我穿什麼都行。”
韓鑰把雪刀遞給衛央,衛央猶豫了一下,接過來掛到腰間。他知道宮廷宴會上恐怕不允許帶兵器,可他還是想帶著這把刀,以防萬一。
葉無忌點了精銳親兵六名,自己和韓鑰騎馬護送大將軍進宮赴宴。到宮門前,衛央正要下車,譚遷過來行禮,說大將軍不必下車,陛下有旨,請衛將軍坐車入宮。以往去陳國皇宮見駕,都是到宮門口下車下馬,徒步進去,沒想到這座皇宮換了主人,連規矩也改了。
譚遷騎馬領路,馬車進了宮門,在含元殿前停住。這含元殿是前三殿的最後一座大殿,平時用作皇帝上朝使用,一般重要的國宴都在這裏舉行。衛央下了馬車,看著三十三級台階上金碧輝煌的含元殿,覺得慕容瑾說是宮中私宴,太謙虛了,這含元殿可不是辦私宴的地方。
李柘和白樽上前迎接,讓人覺得這燕國皇帝未免太客氣了。幾人寒暄幾句,白樽陪著衛央上台階,剛走到殿門外,就有小太監聲音洪亮的喊道:“衛大將軍到!!!”
燕國大臣們聽到之後都望向門口,人們都很好奇這個天下第一名將。
從外麵走進來一個年紀很輕的男子,身材高挑,纖瘦的有點弱不禁風,臉色蒼白,神情淡然,容貌卻極為俊美。頭上是赤金冠束發,一身絳色袍服,金絲紅線繡出大片暗紋,領口袖口上全是黑紅色的雲龍紋飾,腰帶上繡滿金龍暗紋。腰間佩一把黑色長刀,不過燕國大臣們看的不隻是刀,他們還看見衛央腰間掛著一枚玉佩,一枚雕著雲龍紋的羊脂玉的玉壁。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然後去看自己家的皇上。
衛央覺出了奇怪,剛才在殿外明明聽見裏麵有不少人在小聲說話,可等他進到裏麵,那些燕國大臣看見他之後,全場鴉雀無聲。他來不及去看這些大臣怪異的表情,一身大紅龍袍的燕國皇帝已經從寶座上下來,走到他麵前,說:“衛將軍能來,我真高興。”
衛央躬身一禮,“見過陛下。”
慕容瑾請他上座,衛央不願意坐在這麼顯眼的位置,可知道拒絕也不會有用,隻能乖乖坐下。白樽那邊也拉著韓鑰和葉無忌入座,葉無忌要去大將軍身後站著,白樽攔住他,說:“陛下跟大將軍有話說,你過去不方便,再說隻隔了三五步遠,不必擔心。”
落座後,衛央以為皇帝會說些祝酒辭場麵話之類,結果慕容瑾隻是舉杯對朝臣們說了句“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眾位卿家隨意,吃好喝好”,自己仰頭飲完一杯,底下的燕國朝臣也都舉杯祝皇上佳節安康,然後那邊宮廷樂師奏樂,舞姬上來歌舞,大臣們開席吃喝起來。見慣了繁文縟節,燕國這種舒朗簡樸的作風倒也讓人覺得清新舒服。
丞相簡吉川和戶部尚書相鄰,兩人平時關係不錯,一邊吃飯一邊小聲說話,簡吉川說:“衛將軍頭上的赤金冠,好像有點眼熟。”
戶部尚書說:“我也覺得眼熟,怎麼跟皇上剛登基時經常戴的那個龍冠很像呢?”
一旁的禮部尚書湊過來說:“不用眼熟,就是按照皇上剛登基的那個龍冠新做的。”
丞相和戶部尚書都看他,“你說什麼?”
“兩位,一個月前,皇上親自召見了禮部和光祿寺的人,要我們按照皇帝的儀製做衣服頭冠,但是尺寸全是衛將軍的,你們看這個赤金冠,兩側是兩顆南珠,上麵正中是祖母綠,我跟你們說,從規格到用料做工,這就是個龍冠啊。”
戶部尚書說:“我說衛將軍這套衣服怎麼有點奇怪,他穿的,是龍袍吧?”
禮部尚書:“其實就是龍袍,隻不過全改成了暗紋,不明顯。”完了還補充一句,“這些全是皇上的意思。”
簡吉川說:“還有那塊玉壁。”
禮部尚書說:“丞相大人不用猜了,不是仿造的,也不是新做的,就是皇上登基戴的那塊。”
其他大臣也都跟他們一樣小聲嘀咕著,時不時偷眼去看自家皇帝。他們的皇帝跟衛將軍並排坐在主位上,正親手給衛大將軍斟酒夾菜,然後笑意盈盈的看著對方。而衛將軍,隻是維持著禮貌,就連微笑的時候,神情也是清淡的。
武陽侯和溧陽王還有驃騎將軍這三個人是在場大臣中年紀最小的幾個,都在二十歲上下。武陽侯說:“咱們皇上這是在獻殷勤嗎?”
驃騎將軍說:“八成是。”
溧陽王:“而且人家還不領情,你們看,那個衛央,這麼半天了,都不怎麼理皇上。”
武陽侯:“人家明擺著不想搭理,咱們皇上還挺來勁,真叫人沒眼看!”
溧陽王:“還別說,這個衛央單論這張臉,也是個美男子。”
武陽侯:“聽說他是陳國第一美男,我覺得在大燕也能排的上前三名吧。”
驃騎將軍說:“關鍵是他長的那麼美,還一點都不女氣,你們看那個韓鑰,就像小姑娘。”
後邊一個雲中衛將軍小聲插話道:“是像個小姑娘,美嬌娘都沒他漂亮,可你們千萬別上當,他狠著呢,還什麼招兒都用,簡直就是個蛇蠍美人!”
溧陽王沒上過戰場,就問雲中衛這個叫蔣賀的小將軍,“衛央打仗真那麼厲害?這人看著像書生,不像是大將軍啊。”
蔣賀佩服的說:“你要是親眼瞧見過,就不這麼說了,豈止是厲害,簡直就是武神降世!”
武陽侯說:“真的嗎?武神?也太誇張了吧?”
蔣賀:“一點都不誇張,在白鷺關的時候,一槍就把白大將軍打昏過去了。”
白樽算是大燕最厲害的將軍了,一招能把白大將軍打昏過去的人,豈止是厲害,簡直就是神。
驃騎將軍說:“也不知道咱們皇上是個什麼心思。”
溧陽王笑了一下,說:“什麼心思?跟龍冠一模一樣的赤金冠,跟龍袍一模一樣的衣服,連隻有皇帝本人才能佩戴的九龍雲紋玉壁都送給人家了,你說是個什麼心思?”
武陽侯說:“可我瞧著,衛將軍好像不願意吧?”
蔣賀說:“不是不願意,是根本就不知道,皇上好像還沒跟人家提過呢。”
韓鑰和葉無忌都覺察出了燕國大臣們的怪異,葉無忌耳朵很靈,聽見有人悄聲嘀咕說什麼九龍雲紋玉還有什麼龍冠,他問白樽:“他們在說什麼?”
白樽說:“沒什麼,閑聊罷了,你不知道,我們大燕的朝臣吃酒席的時候就喜歡瞎聊。”
葉無忌不信,問:“我聽說在燕國,赤金冠好像隻有皇帝才能用?”
白樽說:“沒有的事兒,我還有一個呢,在大燕赤金冠是身份尊貴的象征,普通大臣是不能有的,可是衛將軍身為一品大將軍,完全有資格戴的。”
韓鑰從剛才就一直觀察慕容瑾和燕國大臣,發現慕容瑾的龍袍和大將軍的袍服很像,他突然問道:“白將軍,燕國皇室尚黑色,你們皇上怎麼穿了這麼一件大紅的龍袍呢?”
白樽麵不改色的說道:“我皇兄這件龍袍隻有隆重大典時才會穿,平時不能穿,所以你們沒見過。”
韓鑰看看葉無忌,葉無忌好像剛剛聽到什麼,臉色不對,他知道葉無忌耳力超群,立刻問:“你聽見什麼了?”
葉無忌馬上去看上座的衛央,又轉頭看韓鑰,臉色緊張的說道:“我聽見這些大臣說,原來皇上今天穿的是喜袍。”
韓鑰嚇了一跳,一巴掌拍在桌上,“娘的!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隨即就要起身,白樽突然出手點中他的麻穴,然後扶住他,說:“韓將軍,你喝多了。”說著去點葉無忌穴道。
葉無忌也知道不好,要出事,他反應快,躲開了白樽,一邊叫道:“大將軍!大將軍!”一邊起身,卻聞到一股濃烈的香味,渾身脫力,癱坐回去,再想說話,發現舌頭不好使了。韓鑰也聞到這股香味,他倆對看一眼,知道上當了,這是迷香。白樽低聲說道:“對不住兩位將軍了,多有得罪。”然後叫過殿中侍衛,吩咐道:“兩位將軍喝醉了,快扶到偏殿休息。”
衛央聽見葉無忌叫他,起身過來查看,慕容瑾也跟過來。韓鑰和葉無忌已經被迷昏過去,看上去卻像醉酒。白樽說兩位將軍不勝酒力,喝醉了。可衛央心裏起了疑,葉無忌酒量不好,韓鑰卻是個千杯不倒的,他下意識的用左手扶住雪刀刀柄,對慕容瑾說:“即是如此,那我帶他們回去了。”
慕容瑾也不阻攔,親自送他們出含元殿,衛府親兵把韓鑰和葉無忌抬上馬車,衛央對慕容瑾拱手一禮,道:“多謝陛下,告辭。”
剛要轉身上車,慕容瑾開口道:“這輛馬車上已經有兩位將軍了,公子上去可還有地方?”
衛央道:“無妨。”
慕容瑾說:“公子稍等片刻,我讓人再備一輛車。”
衛央說:“我可以騎馬。”
慕容瑾笑著說:“大將軍這是厭煩我了嗎?連我的馬車也不願意坐?”
他這樣,衛央也不好太冷臉,隻能讓親兵先護送韓鑰他們回府,說自己隨後就回去。衛府親兵護送馬車前腳走了,後腳李柘就帶人過來了,可來的不是馬車,是一台禦輦。慕容瑾抬手說道:“公子請。”
衛央疑惑的看著他,慕容瑾說:“不必疑惑,這就是我為公子準備的。”
這是一台十六人的帝王之輦,衛央覺得頭暈,這個燕國皇帝到底想幹什麼?慕容瑾讓皇帝專用的禦輦送自己回家,是個什麼意思?難道自己死期到了?
慕容瑾伸手來拉,他急忙後退兩步,這回頭更暈了,不單頭暈,身子還直晃,渾身無力,他打起精神站直,自己難道喝醉了?想到韓鑰醉倒的樣子突然驚覺,今天這種場合,韓鑰不可能喝多,而自己雖然酒量小,可那麼兩小杯酒絕不至於如此,恐怕酒裏摻了東西!想到此處,他冷汗直冒,左手握住雪刀刀柄,一雙鳳眼冷冷看著麵前微笑著的燕國皇帝,“陛下這是何意?”
慕容瑾笑如春風,“就是公子看到的意思,公子醉了,我帶你去休息。”說著,手搭上他肩頭。
衛央迅速後退,雪刀出鞘半尺,左手順勢往刀刃上抹去,他的雪刀是把神兵,能解百毒,隻要見了血,管它什麼迷藥都會失效。可慕容瑾動作快如閃電,上步抓住他的左手,同時把雪刀推回鞘中。衛央待要還手,已是四肢無力,眼前發黑,身子一軟,倒在慕容瑾懷裏。
慕容瑾把他打橫抱起,衛央隻記得自己被抱上禦輦,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