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鳳凰花(1)
    五月末，十幾萬大軍緩慢行進在從鉛赫山到楓葉關的官道上。
    衛央醒過來的時候，看見頭頂上方是一塊繪有雲紋的華麗絹棚，四角垂下的金色流蘇正來回晃動，左邊廂壁上掛著自己的雪刀，他躺在一輛寬敞華貴的馬車裏，身上蓋著杏黃色錦被。
    葉無忌跪坐在榻下，輕聲問：“大將軍醒了？”
    “嗯，這是哪裏？”
    “剛過鉛赫山。”
    衛央想坐起來，胳膊上卻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他動動手，隻好作罷。葉無忌忙站起來說：“大將軍別著急，褚先生說您的傷剛好，身體還很虛弱，需要臥床休息。”
    衛央說：“知道了。”
    葉無忌一站起來，衛央才注意到這輛馬車好像太過寬敞了，身高八尺的葉無忌站在車裏，頭頂離車棚竟然有一尺高。而他躺的這張木榻不比將軍府的大床小多少，木榻對麵還有一張坐榻，睡個人沒問題，兩張榻相距足有四尺。這哪裏是馬車，這是座房子吧？
    “這是什麼車？怎麼這麼大？”衛央問。
    “是燕國皇帝禦用的馬車。”
    衛央驚訝的說：“禦用之物？那我怎麼在這裏？慕容瑾呢？”
    葉無忌說：“燕國皇帝說這輛車平穩舒適，正適合大將軍用，我們不答應，但燕帝執意如此，我們也沒辦法，最後是唐將軍答應的，燕帝就在前麵的馬車裏，他每天都會來看大將軍，我跟韓將軍他們輪流在車裏值守。”
    衛央覺得慕容瑾把禦用馬車給自己用，不是什麼好事，但他實在沒力氣想這些，他惦記的是兩萬雪牙蒼狼的安危。“我們的人怎麼樣？”
    葉無忌說：“大將軍放心，雪牙蒼狼一切安好，我們現在正跟著雲中衛大軍回洛城。”
    他停了一下，說道：“隻是，大將軍的傷勢，很不好。”
    “有多不好？”
    “褚先生反複診脈，他說大將軍的武功廢了。”
    衛央無聲的歎了口氣，平靜的說：“我知道了。”
    “大將軍有什麼吩咐？我去把韓將軍他們請過來吧。”
    “不用，我馬上就睡著了，從現在起，我會隔三四天醒一次，你們不要擔心，我已經沒事了，隻是有一件事一定要記住，雪刀和冰葉劍絕對不能離開我。”
    “是，屬下記住了，屬下會轉告各位將軍。”
    “告訴韓鑰他們，別擔心，最多一個月，我就好了。”
    葉無忌單膝跪地，“是，大將軍的話，屬下都記住了，請大將軍放心，屬下和各位將軍會照顧好大家的。”
    衛央看了一眼自己的雪刀，閉上眼睛再次昏睡過去。
    這之後的一個月裏，衛央果然三四天醒一次，每次都隻有短短的一小會兒，沒說幾句話就又睡著了。葉無忌聰明的沒把這件事透漏出去，別說慕容瑾和褚鳳飆，就連雪牙蒼狼內部也隻有韓鑰唐銘禹四個人知道。有意思的是，每次衛央醒，慕容瑾都沒趕上，不是衛央剛睡著，他來，就是他剛走，衛央才醒，韓鑰叮囑葉無忌和唐銘禹他們，一點口風也不能漏，所以慕容瑾一直都不知道。
    這一天，大軍過了楓葉關，進入丘陵起伏的楓葉山脈，衛央在馬車上再次醒來，韓鑰守在一旁，衛央問：“趕車的是我們的人嗎？”
    韓鑰說：“是無忌的手下，馬車周圍的護衛都是大將軍的親兵。”
    “好，你先下去，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讓無忌看住馬車，不要讓別人進來。”
    “是。”韓鑰下車叫過葉無忌，兩個人悄悄命令親兵們加強護衛，除了唐銘禹和丁愷，任何人都不許靠近馬車。
    馬車裏隻有衛央一個人，他先試著用手肘撐著往起坐，身子剛抬起一點，又無力的落了回去，手上還是一點勁兒也沒有；他歇了一會兒，努力的翻過身子，這回改用爬的，他一點點的爬了起來，終於靠著廂壁坐了起來。
    他喘息著靠在廂壁上，心裏對自己說：衛央，這一次，你又沒死。他總算又一次的活了過來。
    馬車上的雕花隔窗外透進潮濕的味道，衛央伸出手，扒開窗扇，雨絲被風吹進來，泥土的濕氣裏夾著樹林特有的香味，樹葉翠嫩欲滴，清新的讓人想要流淚。
    天上飄著細雨，遠處山巒輕霧籠罩，風裏滿滿的是天地山川的氣息。
    衛央深吸一口氣，從廂壁上摘下雪刀，握住刀柄，拔出這把猶如妖魔的神兵，雪刀灰黑色的刀身即使在夏季依然泛著虛淡的寒氣，他輕撫著刀身，慢慢把臉貼在刀上，低聲呢喃：“你聞，這是雨的味道，你看，這天多大，這地多遠，我們隨時會死去，可是……我們還活著。”
    迎著這細雨清風，年輕的將軍無聲的笑了，睫毛染了淚珠，蒼白美麗的臉上，笑容苦澀蒼涼。
    次日，慕容瑾來看衛央，被韓鑰攔住，“對不起，燕國皇帝陛下，我家大將軍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車中。”
    慕容瑾一愣，隨即驚喜的問：“他醒了？！”
    “是，大將軍已經醒了。”
    慕容瑾高興的差點跳起來，“真的嗎？他醒了！什麼時候醒的？”又說：“請韓將軍通報一聲，我要見衛將軍。”
    韓鑰看慕容瑾高興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冷著臉說道：“大將軍剛醒，還需要靜養，皇帝陛下請回吧。”
    “那我讓師兄來看一下。”
    “皇上，我家大將軍需要靜養，任何人不能打擾。”
    韓鑰生硬的拒絕好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慕容瑾一下子冷靜過來，他看看周圍，馬車四麵全是衛央的親兵，跟之前不同，今天這些親兵全副武裝，每個人都披掛重鎧，戴了麵甲，手裏握著兵器，隨時能發動進攻。葉無忌站在馬車後麵，他倒是沒披戴盔甲，可是右手一直握著肋下的刀柄，顯然也是隨時準備出擊。
    慕容瑾歎口氣，整整衣袖，對著馬車躬身一揖，“燕國慕容瑾，見過大將軍，聽說將軍醒了，我很高興，請大將軍安心靜養，我就不打擾了。”
    馬車裏沒人說話，慕容瑾又對韓鑰說：“有什麼需要盡管說，我願為大將軍效力。”
    韓鑰和葉無忌躬身一禮，“多謝皇帝陛下。”
    等慕容瑾走了，韓鑰在馬車門外輕聲說：“大將軍，燕帝走了。”
    衛央在車裏說：“知道了。”
    “他要是再來呢？您見嗎？”
    “不見，到洛城之前，燕國的人一個不見，還有，你親自去見一下褚先生，代我多謝他的救命之恩，請他不用再給我診脈了。”
    “是，屬下明白了。”
    褚鳳飆倒是好說話，韓鑰告訴他不用來看病了，他就真不來了。慕容瑾問師兄，衛央醒了以後為什麼不讓繼續診治了？
    褚鳳飆說：“衛央的武功深不可測，我不知道他修習的是何門何派，所以我沒辦法根治他的傷，他們不讓我繼續治病，可能是不需要了吧，我猜他應該有自己的調養方法，不然以他受過的那些傷，人早就完了。”
    慕容瑾說：“他有調養的法子就好，我隻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
    褚鳳飆同情的笑笑，“你倒是一片癡心，但願人家能領這個情，可我瞧著，皇上好像沒什麼希望。”
    慕容瑾皺皺眉，“師兄，你就不能說點好的？”
    褚鳳飆說：“不管怎樣，皇上高興就好，我還有點事，先走了，給衛將軍準備的藥我已經讓韓鑰拿過去了。”
    慕容瑾：“師兄什麼時候回來？”
    “最多半年，放心，衛將軍半年之內不會有事，皇上保重，微臣告辭。”說完，褚鳳飆騎馬走了。
    五月中到六月末是陳國的梅雨季節，整個梅雨季節，慕容瑾率領的雲中衛都在山路上行軍，從白鷺關到洛城的兩千裏地，十之七八都是山路，加上慕容瑾又下令緩慢行軍，因此十幾萬軍隊直到七月初才到達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