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邊關初見（1）
    陳國。嘉順四年，十月初一日。
    塞外吹來的初雪片片飛落在白鷺關頹舊的城牆上，天已大亮。
    鎮國大將軍府，陰冷的臥房裏，燭火已滅，年輕的大將軍伏在書案上寫下奏折的最後幾個字，蓋上將軍官印，然後放下大印，慢慢倒在榻上睡了過去。
    昨夜，這道兩千言的奏折耗盡了他的力氣，而下個月，不知道將士們還能不能吃飽。
    督尉副將丁愷和一名親兵端著火盆走進屋，親兵把火盆放到榻下之後開始打掃屋子。丁愷給將軍蓋好被子，從牆角的架子上拿過一隻信匣，把奏折收好裝進去，用蠟封好，再印上邊關信報的簽記。兩個人都輕手輕腳的不發出一點響動，收拾好就悄悄退出門去。
    丁愷將信匣交給軍營的驛使，驛使連早飯都沒吃就騎馬出軍營去送信。
    奏折在下午時到達竺嶺的驛站，從那裏一站一站快馬傳遞到京城。十七日後抵達京都洛城，二十七日之後會送到皇帝的禦書房。
    大將軍每隔半月就會寫一道奏折，懇請兵部，懇請皇帝，給白鷺關三萬名將士發糧發餉。
    三年來，朝廷的軍餉總是一拖再拖，拖了又拖，而這樣的奏章大將軍不知道寫了多少。往往十幾道二十幾道奏折遞上去，才能換回一點已經被克扣過半的糧餉。
    丁愷看過這些奏折，言辭懇切到了低聲下氣的程度。鎮守邊關重地的大將軍向朝廷催要糧餉時竟然要跟沿街乞討的乞丐一樣卑賤可憐。
    他不明白，朝廷為什麼這麼對待守邊的將士，不隻白鷺關，整個大陳隻有東邊的青陽關這幾年沒有拖欠過軍餉，駐守青陽關的鎮武將軍趙衷是皇上寵妃趙妃的親哥哥。除了青陽關，大陳所有的邊關都糧餉不足，加起來差不多有二十萬的邊關將士都在餓著肚子守衛大陳。
    即使今年夏天跟西秦打了勝仗，朝廷給了聖旨，給了爵位，可就是不給軍餉。打了大勝仗，糧餉卻被一拖再拖，白鷺關守軍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衛央早派人到國都附近把那二十車的賞賜賣掉了，換成糧草棉衣藥材運回來，好歹能把年前這三個月熬過去，但也隻能挺到過年，要是正月以前朝廷的糧餉再不到，守軍們要麼出去搶糧，要麼餓死。
    雪，越下越大。
    兩個炭火盆讓屋中有了些暖氣，衛央裹在被子裏沉沉地睡著，他夢見天上正下著大雪，白鷺關的城門突然就倒了，他趴在壞掉的城門上，一邊哭，一邊寫著懇請朝廷發餉的奏折。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悄悄滑落，他還在夢裏麵寫著那些謙卑而急切的話，宣紙上的墨跡凍出黑色的冰線，好像烏鴉的泥爪踩過茫茫雪地。
    而洛城，千裏之外的洛城，大陳獨有的重霄丹桂正趕上最後的盛開天氣。花開十裏，錦障十裏，弋水河上彩船十裏，兩岸人流如織，百姓們爭相觀看大陳第一美人曹珠珠出嫁的十裏紅妝。
    昨日皇上下詣納曹珠珠為昭儀，因為曹珠珠喜愛桂花，皇帝還特地建造了一座芳桂宮來迎接她。曹珠珠出身洛城世家，家族已經出過兩位王妃，今年十七歲的曹珠珠豔壓群芳，有大陳第一美人之稱，此番嫁入宮中貴為昭儀，曹家的勢力就會更上一層樓。
    吉時佳刻，芳桂宮中大宴群臣，美人在側，鼓樂聲聲，歌舞婀娜，醉入升平。
    此時，距芳桂宮兩千餘裏的燕國都城，雲州。低沉的戰鼓聲裏，燕國二十萬兵馬冒著今冬第一場風雪穿過城郊東大營的轅門，在大雪的掩護下悄然南下。
    東路軍以雲中衛督尉將軍端木書泉為主將，率五萬雲中衛向南經黎陽出兵陳國。
    西路軍由燕帝親率十五萬雲中衛，向西南經皋蘭到天水關，以精兵牽製白鷺關的衛央。而發兵當日燕帝本人和雲中衛車騎大將軍白樽都不在軍中，由雲中衛督尉將軍軒小迢代為領兵。
    同日，燕國明威將軍元策統兵二十萬，由黎陽秘密出發向西南，刀兵指向陳國東北門戶青陽關。
    燕，清河八年。十月初一日。是日雲州大雪，燕國四十萬大軍兵發陳國。
    一百年前，大肇王朝因五王宮廷政變引發天下大亂，各路諸侯將領，地方豪傑紛紛揭竿而起，若大的一個王朝傾刻間四分五裂。大家都自立為王，群雄逐鹿，你方唱罷我方登場，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的五王之亂。
    五王是指最初發動政變的五個王侯，但實際上參加進去的不僅僅隻有幾個貴族王侯，整個天下都被卷了進去。
    經過三十年亂世，天下逐漸被七個大國割據。陳國之北以河水為界，一共三個大國，西秦、燕、黎。陳國以東是後唐，陳國之南以江水為界，是楚、梁兩個大國，其餘皆為蠻夷小國。
    五王之亂後的這七十年來，各大小國之間戰爭不斷，勢力此消彼漲，戰火始終不能停止。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一統天下是每一代梟雄豪傑最壯誌淩雲的夢想。但真正能美夢成真的又有幾人？多少英雄好漢，奸佞梟傑都倒在了這條路上。
    霸業未成身先死，徒留遺恨照溝渠。
    但在五年前，七國之一的黎國竟然被吞並了，這是七十年來第一個消失的大國。兩年之後後唐被納入大燕的版圖，天下從原來的七國一下子變成了五國。
    滅掉黎和後唐的是燕，準確地說，是燕國當時登基不久的新帝，慕容瑾。
    慕容瑾，燕國先帝慕容銑第二子，在五個皇子中天資最為聰穎，十二歲被立為太子，十九歲登基繼皇帝位，年號清河。
    這個素有天縱英才美譽的少年皇帝繼位三年後，燕國吞並了東鄰黎國。
    清河三年吞黎，清河五年滅後唐。
    今年是燕國的清河八年，夏天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了西秦，年底開始攻打陳國。
    陳國朝廷對此毫不知情，盡管有幾個大臣高瞻遠矚的提出燕國很快就會攻打大陳，皇帝和大多數大臣們卻認為燕國剛打完西秦，怎麼著也得休整兩年，所以不必著急。所以皇宮裏照樣日日笙歌，邊關的糧餉照舊克扣拖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