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凰往火堆裏隨手添了把柴禾，有些孱弱的火簇登時又旺盛起來。
    搖曳著的火苗映著白鳳凰略顯蒼白的臉，他似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幽幽道：“我記得，一千年前帝座消失了一陣子，回來後便有些魂不守舍，躲在屋子裏不肯出來。我擔憂帝座，便趁空兒躲在他房間的窗子底下偷看，竟發現他正在藏東西，後來被我潛起去翻了出來……。”
    白鳳凰言畢，看了看相思。
    相思脫口道：“帝座藏得東西就是那瓶酒。”
    白鳳凰“嗯”了一聲，默認了她的話。
    相思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古怪，也越來越疑惑。倏地，她眉頭一蹙，幽怨地盯著白鳳凰道：“莫不是你跟你家帝君合謀來騙我喝下那酒。”
    白鳳凰也在鬱悶，不過喝了一回酒，就莫名其妙來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被人追殺不說，眼下還被相思這般懷疑，那火騰地躥起不知幾丈高，不怒反笑：“是呀，便是我和帝座故意坑你，你又能奈何我們麼？”
    相思也正在氣頭上，假得落入耳中也跟真的沒啥兩樣。
    將膝上的湯圓往地上一放，騰起挪過去，掐住白鳳凰的脖子咬牙切齒道：“我跟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這樣算計我，老娘今天跟你拚了。”
    白鳳凰也不曾想這相思上仙看起來文雅纖麗，手勁卻是出奇的大，掐得他直翻白眼，臉也憋也通紅。情急之下，忙念了個訣，變回真身，才從相思手中掙脫出來。
    湯圓方才在相思膝上睡得正酣，驀然就被泠泠的地麵凍醒了。揉一揉惺鬆的雙眼，迷茫中，竟見相思跟白鳳凰打了起來。這一驚非可，方想上前去勸架，那白鳳凰已是化成了鳥樣兒，撲愣著翅膀頭也不回地飛出洞去。
    相思委屈至極，反正這裏又沒旁人，湯圓是個孩子，沒甚要緊。
    就，放聲大哭起來。
    女人一旦哭起來，往往會以眼前這一小樁事為引，牽出那許多陳年辛酸來。是以，相思這一哭可謂是哭得驚天地泣哭神，不將這幾千年以來鬱積心裏的兜兜件件不遂哭將出來是不會甘休的。
    湯圓剛開始還勸，卻是越勸哭得越厲害。索性盤作一團，偎在她身旁，由她哭。
    哭了約有一個時辰。
    倏地，湯圓的耳朵一支楞，機警地望向洞口。
    相思仿若未覺，猶哭得渾然忘我。
    方才還寂靜烏漆的洞口，隱約間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跟著洞口泛起一抹淺紅，漸漸就越發明豔起來。
    湯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急忙回身去拱相思。
    相思也察覺到了異常，立即止住哭聲，拿袖子一揩眼晴，看著湯圓輕聲道：“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得先跑。”
    湯圓憂心地看著她：“那你……。”
    ”我自會想辦法脫身。“相思沉聲道。
    湯圓抬爪勾住她的衣擺：”那女人今天可是要殺你的。”
    相思垂首看它，目光堅決：“我會盡量與他們斡旋。”
    洞口的光明愈盛。
    幾十把鬆油火把分做兩列，整齊布在洞口兩側，透進來的光輝將偌大一個山洞照得通亮。
    須臾，一個人躬身鑽進山洞。
    湯圓乍見來人，指著他脫口而道：“清商仙君。”
    相思俯身捂上它的嘴，而後看向來人道：“來殺我的麼。”
    那人打量了她一番，頗驚詫：“你是……。”
    相思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跟鏡顏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就仿佛有誰在拿著刀子在割著自己心裏最柔軟的部分，一抽一抽的痛。強迫自己泠靜下來，他是鸞姬派來殺自己的人，不是鏡顏，鏡顏不喜歡她，而深愛著鸞姬。她深籲一口氣，斟酌了斟酌，莞爾一笑：“今天跟王後在一起的那個男人是你吧，我想跟你做筆交易。”
    那人目光在她身上流連了流連，轉頭對身後的那些侍衛道：“你們且先退下。”
    登時，火光隱去大片。
    山洞裏又暗淡下來。
    那個人向裏麵走了走，走到相思跟前，淡淡瞥了她一眼：“條件就是我不殺你。”
    相思頜首，而後看著他緩聲道：“你跟王後的事情被我撞個正著，你們要殺我，在情理之中。隻是，今天可以被我撞見，明天亦會被他人撞破，你們殺得過來麼。設或有一天被別有用心的人看見，你們又該如何自處。現在有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就在你眼前，你不妨思量思量。”
    相思說完，笑望著眼前的人。
    手心裏卻已經泌出了一層薄汗。
    那人盯著她默然不語，一泓如寒泉似的雙眼深不見底，泠洌而莫測。
    雖則與他相識千年，時常相伴左右。時至今日，她徒然明白，那是她的自以為是。他們之間，尚隔一個看不見道不明的千年。
    “我們是不是見過。”長久的沉默之後，那個人突然問道。
    相思愣了下，看著他，搖搖頭：‘從未見過。”
    那人又道：“可你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我認識了很久的人。”
    相思眸光清明，看著他的眼晴道：“大約是我與王後長得像，才讓你有這種感覺罷。”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也是。”
    相思接著道：“我與王後長得像麼？”
    那人又將她打量了一番，笑著搖首：“僅從相貌上來說，你與她的確有八分像，但氣質就差遠了。”
    “她更驕傲，你太隨性了，旁人都瞧得出端倪，何況她的枕邊人。”那人點評道。
    聽了他的話，相思幾乎意泠了，難不成真要戕在此處。
    不由想起了那位平日總是端著一副生人莫近麵孔的紫微帝君來。他雖然經常戲謔她，以整治取笑她為樂。卻會吩咐仙童在她的飯食裏多加兩塊肉，茶水都是他親自放了糖，試了水溫才給她喝的甜茶。知道她愛吃桃子，會在仙訪之際，替她討兩個回來，切成細細的薄片，一片一片喂給她吃。伏在他膝上時，那樣溫柔又寵溺地看著她，雖然知道他偏愛有著雪白皮毛的小動物。
    她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紫微那樣冰泠的外表下，竟蘊了顆那麼溫柔的心。
    做狐狸時的美好時光，一去不複返了。
    相思頹喪地垂下了頭，正對上湯圓怯怯的雙眼。
    湯圓還需要她的照顧。
    她牽著湯圓的爪子，再次對上那人的眼晴，堅定道：“王後的氣質我可以學。”
    那人似乎被她的誠意感動，抑或是太愛鸞姬，決定冒險一試，竟答應了。
    像極了初次見鏡顏時的模樣。
    “我麼，清商宮裏一樂癡，鏡顏，同為仙友，隨意便是，不必過於拘緊。”
    “我是夢陀國的二王子，暮陽君，你喚我暮陽便可，不必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