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便是相思這一瞧間，承著一禽一獸一仙的枝椏不堪重負，“哢嚓“一聲，從中斷為兩截。
    這幾個都不曾預料到這根枝杈如此不牢靠，連句驚呼都不來及呼，就跟那方要下鍋的生餛飩似的，撲通幾聲先後落了地兒，湯圓近來在紫微垣似是吃得頗好，屁股挨地兒的刹那，不僅震得泥土飛濺，連帶旁邊的相思都被它震得差點彈跳起來。白鳳凰這隻傻鳥兒竟一時忘了自己會飛，兜頭就砸到了湯圓身上，將方才顫顫巍巍站起來的湯圓砸得兩眼冒黑，四腳朝天，居然翻不過來身了。
    相思哭笑不得，幫它翻身的時候，這家夥一身五花膘，連腰都找不出來在哪兒了。不由想起以前跟太白嘮嗑的時候，那老頭兒說別看紫微帝君平日裏一副生人莫近的孤泠形容，對有著白色皮毛的小動物獨有一種憐愛，單看他垣中養的那些，便可窺出一二。
    似乎還真是這麼一回事，不然湯圓也不會因著油水太足肥成這德性。
    “相思仙子你瞧，那二人在看我們呢。”白鳳湊近她耳旁提醒道。
    相思將湯圓的身子板正，站起來往那廂瞧去。
    那二人方才隱於草叢之內，也不知在作甚。她適才離得遠，也不過略略能瞥見，略略見他二人周遭的草木搖曳得極為狂放不羈。這會兒，二人出了草叢，遠遠地望著他們這邊。
    她總掌三界相思事宜，焉能不知眼前是一種什麼樣的情形。
    無比淡定收回目光，轉頭對白鳳凰和湯圓道：“非禮勿視，我們走。”
    白鳳卻古怪地看著她，輕聲道：“且慢，我瞧那女子與你生得簡直十足十的像，別是你做燈的時候滴落人間的一星兒燈油吧。”
    相思無語凝噎，佛祖座前的青燈是由天地靈氣凝聚而成，本無相形，可成為任意一種東西，與仙家所說的無中生有大約一樣。而她的形成則是最初的一股靈氣兒碰巧彙聚到了佛祖座前，便依著意識化做一盞青燈，為佛祖取明所用，千年不熄的燭光其實是她的本靈。
    大約是這樣吧，活得太久了，有時候連自己是如何出現的，都有些模糊。
    而那娉婷行來的女子讓她甚為疑惑。
    濃烈的緋色令她生出一種熟悉感，似在那裏見過，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容顏，更是猶如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卻又不是自己。
    淩厲的嫵媚妖嫋，太突出，太教人過目難忘。
    昔年時，被玉帝不小心扔下人間附身的宿主——鸞姬。
    這般想著，鸞姬已是到了近前，警惕又吃驚地看著她。相思亦同樣打量著她拖地的繡裙上繡著的那一隻五彩斑斕，光彩輝煌的鸞鳳。
    彼時，她正是夢陀國的王後。
    “待衛，殺了她。”
    相思還在回憶著關於這位王後支離破碎的片段，就被她泠泠的命令打斷了。
    她知道這位王後素來手段極端，狠辣無比。倒並不意外，側目朝白鳳凰使了個眼色，白鳳的眸光卻尚流連在鸞姬不曾料理得當的肩頭上，肩衣半褪，稍顯淩亂，露出一段膩白如緞的肌膚來，在緋色錦衣的襯托下，益發雪白欺霜。
    這隻騷鳳。
    相思不指望他了，拉起湯圓就跑。
    湯圓邊跑邊喘氣兒：“這女人怎麼一見麵就要殺你。”
    相思隻顧著躲飛來的箭矢，那裏有空答他的話。
    “你們兩個沒良心的，等等我呀。”後麵一聲嚎叫，但見一隻碩大的鳳凰展開羽翼，卷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相思和湯圓，往背上一拋，直衝雲霄而去。
    相思坐在白鳳凰的背上，捂著胸口喘氣。
    湯圓也吐著舌頭散熱。
    顛簸著飛了一會兒，相思氣兒還未平複下來，頭頂炸開兩個大雷，白鳳凰尖叫起來：“不好，要下暴雨。”
    話音方落，雨點就跟倒豆子似的潑濺下來。
    白鳳的羽毛吸了水，愈發地重了，掙紮著飛了些時，便飛不動了，他使勁撲楞了撲楞翅膀，回頭瞪湯圓道：“識相的自個兒跳下去，你個死肥狐狸。”
    湯圓那裏會聽它的，昂著頭，抖著膘，還在它背上挑釁似蹦跳了幾下。
    相思尷尬地朝白鳳訕笑：“它還小，不懂事，你多……。”
    白鳳不待她說完，瀟灑地一揚頭，罷飛了。
    相思使勁擰著自己濕透的衣裳，將水擰幹，然後架在火上炙烤。
    左邊蹲著一隻肥碩的白狐狸，右邊立著一隻跟落湯雞一樣的白鳳。
    它們掉進水裏不打緊，左抖抖右抖抖，就會將水抖個幹幹淨淨。
    可苦了她了，從下著暴雨的天上直墜入地上一條湍急的河流裏，屋漏偏逢連夜雨，自方才起，她就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了。
    湯圓耳朵尖兒一顫，偎了過來。相思推開它，沒好氣兒道：“現在沒心情跟你玩兒。”
    湯圓卻是不依不撓，非往她懷裏蹭。
    相思拗不過它，隻得將它抱入懷中。
    狐狸的皮毛還挺暖和。
    相思撫著湯圓的皮毛，望著眼前跳躍的火光，不由神遊物外。
    那時，她被玉帝失手扔下人間，砸到了一個小宮女的肚子上。天界的蓮花凡人是瞧不見的。於是，已有自個兒意識的她便將靈氣寄存在了這個宮女的肚子裏。誰知，宮女有妊，靈氣方一進去，便被那已然成形的女嬰吸走不少，登時又讓她的意識混沌起來，等她再有自己的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個兒竟然在鸞姬的身體裏，而且由靈到魄，由虛到實，輪回了幾次後，便有了一副屬於自個兒的軀殼，便是跟今天要殺自己的那個自己。
    我是從何處而來？
    幾千年來，她還是頭一次認真地去想這個問題。
    不過，她為何來到這裏，才是最緊的。
    現下這個山洞，進來之前，她已叫白鳳探看過，灰黃色的小土洞，厚實的黑泥地，沒有任何異樣，這才放心的進來避雨了。
    火堆燒得劈啪作響，偶爾濺起一兩點火星兒。懷裏的湯圓也不諳世事地沉沉睡去，四周一片靜諡。
    白鳳凰立得筆直，腦袋警覺地轉來轉去。
    相思轉頭看他道：“我們為何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裏，你應該知道罷。”
    白鳳一臉驚訝地看她道：“不是你帶我們來這裏的嗎？”
    相思驚詫道：“我？”
    白鳳就地一滾，化作人身，靠著洞壁坐了，看著她道：“帝座的那酒也不知有什麼玄妙，我們喝了之後，就莫名地到了那個瑪瑙洞裏。你一醒來，就奇怪得很，先是罵湯圓，而後對著那岩壁又哭又叫的，後來又大聲說了一句”我要去夢陀國“。便跑了出去，我跟湯圓自是要跟著的。結果跑出去就迷失在一片濃霧裏，再次醒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
    相思“哦”了一聲：“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複又歎口氣道：“看來你也不甚清楚我們因何來到了這七千年前的夢陀國。”
    白鳳凰奇道：“這怎知這是那裏？”
    相思道：“今天遇到的那個女人，是我的一位故友。而她，正是夢陀國的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