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五回』衝虛
    唯見千真拱極，萬氣朝元。
    青白暈著墨色的衣袖恍惚了聶曉鶴，他緊縮的瞳孔裏映入五位手持長劍的男子。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和陸南川一般小麥色的皮膚，鼻梁高挺，劍眉入鬢，乍一看確是有股說不出的威嚴，可下巴上寥寥蓄著的幾縷胡須和慵懶的眼神卻出賣了他。他單手負著劍，劍上纏著一律豔紅色帶著穗的鈴鐺，順著清風晃動，帶來了陳釀許久的米酒氣息。
    是衝虛首席，趙璽。
    “趙……”聶曉鶴顫顫巍巍的開口，話尾卻硬生生的被打斷。
    他屏住呼吸，詫異的望著搭在自己脖上的劍刃，
    順著長劍望去，是蕭一白。
    “帶著衝虛弟子來見我？”蕭一白開口，平平淡淡的聲音卻滲地聶曉鶴心底寒涼。
    沒有！聶曉鶴驚訝，他腦中一片空白，我沒有，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來。前一刻還在把酒言歡，這一刻便被他舉劍相向，聶曉鶴想搖頭，他錯愕地往後仰了一下，鋒利的劍刃就在脖子上蹭出了鮮血。
    蕭一白皺眉，順勢放下來手裏的劍，聶曉鶴晃晃悠悠地被其餘的四人拉了過去。旁邊的一位看上去性子很急的衝虛子弟看到聶曉鶴脖上的血絲，便惱怒了起來，“蕭一白你這個叛徒，先是盜劍，現在倒好連自己的師弟也不放過？”
    “早有聽聞紫虛白少清冷戾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是吧歡喜。”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歡喜！不過這次瑜然你過誇了，這隻怕是在高處站久了，這心一道涼成冰碴子了吧。”被叫做歡喜的是一個要比趙璽還高出半個頭的男人，頭發亂糟糟的頗有幾分趙璽師弟的感覺，而瑜然卻是一個衣冠整潔，溫文而雅的好青年。
    站在門口的幾位三言兩語地奚落著，店裏為數不多的幾個客人也全都安靜了下來，打量著這裏的情況。
    陸南川樂的清淨，正看見小心翼翼像是想來查看情況的小二，他扯起了唇角上前搭著小二的肩，便和他循著一塊靠牆的地細細閑聊了起來。
    這時，為首的趙璽突然開口了，“一白，趕緊跟我回去領罪罷。”
    “得罪了。”蕭一白欠身，執手握劍，手臂輕舉便是淩風的一個劍氣，趙璽立刻側身，原本慵懶的神色也收斂了起來，他伸手撫著被劍氣割斷的發絲，深吸一口氣。
    “我不想和你打啊一白，”話雖是這麼說，一旁的幾位道士卻早已舉劍出招，淩空浮現數道劍氣，接著是淺藍色浮在空中的劍影紛紛向著蕭一白刺來。
    蕭一白一個後跳，剛一落地眼前便是趙璽落下的破蒼穹。
    劍身暈著青光，方圓六米之內便是一片肅殺。
    此番孤劍破日之勢。
    他側身一躍，劍光一閃挑開了一旁的瑜然，腳尖輕點地麵便退出了客棧。
    長袖一甩，刃尖像是劃開了鋪麵的清風，在空中繞出一個完美的弧度。陽光下的蕭一白依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眼眸裏是深不見底的墨，給人一種清冷到不可接近的感覺。
    “果然是蕭一白。”趙璽咬牙，他提劍反擊，後退踢著地麵便衝了上去，身後的瑜然和幾個位師弟也不甘示弱。
    突刺，揚劍，衝擊。
    破蒼穹，生太極，兩儀化形，四象輪回，萬世不竭。
    淩空閃現數道太極圖陣，伴隨著淺藍透明的劍氣嘯在一起霎是好看。
    蕭一白隻是揮著劍，輕挑，側身閃躲，從頭到尾沒有用過一招，十分落魄卻又像是漫不經心無心應戰。
    這邊的趙璽看上去是在上風，但其實心裏卻非常不安。
    果然是七年問鼎論劍峰的男人，五個人打一個帶著傷病的都難拿下，這說出去讓他怎麼交代。
    他咬牙，提劍，卻又被蕭一白輕輕挑開，連對劍都未曾對上。
    趙璽的額上滲出了汗水，他深吸一口氣，把劍刃壓低，朝一旁的歡喜點了點頭，對著蕭一白低聲道，“對不起了一白。”
    接著歡喜向後翻身一個後跳，退出了劍陣，他用力一擲，竟然是將手裏的劍扔了出去。
    趙璽單手抵著蕭一白的劍鋒，一手伸出去接住歡喜遞來的長劍。
    竟然是雙劍！
    左肩微低，便瞄準朝著蕭一白的肩頭的舊傷刺了過去。
    “嘶嘶——”，趙璽的劍尖在蕭一白的劍刃上劃過，蕭一白向後仰著，險險躲過，卻在右側趙璽另一把劍，破空而來。
    鮮紅的液體從趙璽的劍刃上散落，順著力劃過空氣，留下一片血腥的氣味。
    趙璽甩了甩劍，劍上沾有的幾滴血液也悉數甩了幹淨，他歎了口氣，又回到那副慵懶的麵容，“這雙劍好久不用，到真是用不慣了。一白，你我也算是同屆，趕緊和我回去吧，也省的大家受罪了。”
    客棧裏的聶曉鶴吃了一驚，他著急的回頭想找人去幫蕭師兄一把，就見到還在牆邊說說笑笑甚至磕上瓜子的陸南川。
    他氣急，撒腿便跑了過去，一把將陸南川手裏的碗掀落在地上，“你你為什麼不去幫蕭師兄！？你還有心在這說笑？你是不是想讓他死啊！”
    “你不覺得他們這些純陽子弟的招式很好看嗎，”陸南川也不惱，拍拍身上散落的果殼，和旁邊的小二打了個招呼，就往門口走了幾步，“還有啊你倒是，阿白這麼用心想和你扯清關係，現在和我靠這麼近真的好嗎？”
    聶曉鶴一驚，他恍然大悟，這麼說蕭師兄是為了不讓自己也被冠上叛徒的罵名才……他心裏一酸，眼睛就已經變得紅彤彤的，那蕭師兄又有誰幫他辯解？
    他側頭看著陸南川，這個從西域來的異鄉人，還是這麼悠閑，這麼幸災樂禍？
    他突然想到要不是因為這個男人，蕭師兄盜劍的罪名便有機會查實，現在倒好，因為他，還落了一個叛徒的名號。他想提劍和蕭師兄一起並肩作戰，但是他不敢，他怕被當做叛徒，他怕疼，怕被劍刃傷到，怕流血，怕死，說到底他沒能力，他知道，他上前就隻有被宰割的命運。
    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什麼不好好做早課，為什麼不好好練功，為什麼什麼都不會，而這個男人，能單挑數十位師兄，他有能力去救蕭師兄，卻隻是在這裏這麼悠閑的看戲，真是太——可惡！
    “你這個王！八！蛋！”聶曉鶴朝陸南川大吼了一句，真是氣急了。
    聶曉鶴在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都沙啞了，他才意識到，真的是很大聲。
    大聲到客棧裏在收拾殘局的老板和小二，還有看戲的客人都側目望了過來。在麵前打鬥的趙璽等人也驚訝的失了神。聶曉鶴傻愣愣的對視著陸南川那傻愣著的表情，然後慢慢又後悔尷尬的低下了頭。
    機會！
    蕭一白眼裏寒光一閃，起身衝擊，舉劍突刺，趙璽感受到蕭一白的攻擊，回過神想要躲卻來不及，隻能險險持劍對峙。
    靠——這特麼還是人嗎，腹部應該被切了很深一刀口子，肩上還有傷怎麼還是打不過！好說歹說我也是衝虛的首席啊給點麵子啊！話說回來那個西域人居然還在這裏，之前居然沒有發現。趙璽無奈又無可奈何的使勁抵著劍，他知道，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那看起來波瀾不驚的家夥劈個兩半。
    完了完了，一白還真生氣了。這話又說回來生什麼氣啊！？切磋打架哪有不受傷的！趙璽在心裏無數次呐喊以後千萬不要執行這種任務了，千萬不要遇到這個家夥了。
    還沒呐喊完，他就知道自己支撐不住了，他側目打量了一眼那個笑眯眯的西域人，對上那雙透亮的淺棕色眸子，明明是太陽一般的顏色，卻襲來一陣肅殺之氣。
    這個西域人不簡單啊。
    麻煩，累，煩！
    他清了清嗓子，用足力氣往回一頂，側身一個瑤台枕鶴，大聲說，“到此為止。”
    一旁的幾個師弟有些詫異，卻也紛紛收了手。
    “一白，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阻攔於你。隻是……”他把劍扔給一旁的歡喜，朝這瑜然他們做了一個哥已經盡力的表情，轉身回頭對上蕭一白，“隻是，這純陽宮，你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正有此意。”蕭一白扯了扯嘴角，給人一種打贏了這尊大佛心情很好的錯覺。
    “哎～後會有期啊一白。”趙璽感受到蕭一白的笑意，他立刻轉頭，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打不過，隨意的擺了擺手，“都傻了嗎，趕緊走，”他不開心的踢了踢路邊的石頭，叫著一旁呆愣著的幾個師弟跟著自己走。
    瑜然笑著點了點頭，朝客棧門口的聶曉鶴搖了搖手，“曉鶴過來，師兄帶你回去。”
    聶曉鶴擔心的凝視著蕭一白，似乎很不願回去，蕭一白感受到聶曉鶴的視線，抬頭朝他淺笑了一下，微微張了張口，用極輕的聲音說：“趕緊回去罷，還能趕上晚飯。”
    聶曉鶴瞬間眼睛就紅了，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師兄……”
    “要好好的。”
    他怯生生，又有點難過張了張口，最後卻隻化為這四個字。
    蕭一白失笑，他倚著客棧的門朝聶曉鶴點了點頭，望著天空，失身的重複道：“好好的。”
    陸南川立刻從摟著蕭一白，看著他在自己懷裏累極的樣子，露出一個極其明媚的笑容，然後對著聶曉鶴做了一個口型。
    “趕緊滾。”
    ——！
    我去！聶曉鶴炸毛挑起一旁的東西就想砸過去，手腕卻突然被人抓著。
    身後傳來瑜然的慢悠悠的聲音，“唉，我什麼都沒聽見，不過曉鶴你要是再不走一會就真沒飯了。”
    聶曉鶴回頭，對上瑜然那雙沉靜的眼睛，點了點頭。
    他朝蕭一白揮了揮手，遠處就聽到歡喜朝瑜然大聲吼著，“方瑜然你再不過來趙師兄就要發火了！”
    “歡喜別急，來了來了。”瑜然心情像是也挺好的，居然朝歡喜大聲回了句。
    “歡喜你妹啊！！我有名字！！！”歡喜氣急，放下一旁黑著臉已經在和酒販子討價還價的趙璽小步跑了過來。
    “是啊是啊長樂不就是歡喜的意思嗎？”瑜然也隻是笑，一旁的聶曉鶴不語的跟著他，時不時的回頭望一下不遠處的蕭一白和陸南川。
    “……你真是找打！”長樂炸毛，一手勾過瑜然的脖子，便使勁的把他往下按，知道瑜然氣喘籲籲的咳嗽了起來他才放了手。
    “真是沒輕重。”瑜然輕咳，臉上已經染上了少許緋紅，還帶著一點剛剛因為打架滲出的汗水，眼睛變得霧蒙蒙的，亮晶晶的好看極了。“怎麼，見到暗戀依舊的蕭師兄心情這麼好？”
    長樂看著失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什麼叫暗戀！我那是崇敬好嗎！”
    “嘖嘖，崇敬剛剛還把話說那麼酸，什麼‘在高處站久了，這心一道涼成冰碴子了’平日沒見你這麼會說啊。”
    “方！瑜！然！”
    聶曉鶴有點驚訝，回頭對上蕭一白還注視自己的目光，他心裏一暖，轉身朝蕭一白大聲喊道。
    “謝謝你！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我會成長到和你一樣的高度！再也不會偷懶了！
    說完便轉身大步向前，留下一旁震驚的長樂，什麼這家夥和蕭師兄認識？！那剛剛……
    長樂回過神，“別跑別跑，你怎麼認識他？！”
    “認識誰？他在和剛剛的小二告別吧。”方瑜然幫著一起打哈哈。
    “我去！瑜然你也知道？！說給我聽！快！”
    過了一會身後傳來極其幹淨的聲線。
    清晰又沉穩的三個字。
    “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