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驪歌 一、神山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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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野茫茫,天地間盡是迷蒙一片,山道上蜿蜒著的小路幾乎已經被連日的暴風雪掩埋得看不出痕跡,狂風依舊在繼續,帶起的雪花片片都有嬰兒手掌般大小,夾雜著顆粒狀的冰碴,毫不留情地在山穀裏回旋著。
岡仁波齊的北坡,一個人影在風雪裏向上攀去。他已經走了很久,再好的體力也即將在這樣極端的天氣裏消耗殆盡,整個人在懸崖邊的狂風裏顯得有些搖搖欲墜,可是劉海下的眼睛裏,卻是一泓淡然冷靜的波光。
那是一種極度安寧的眼神,似乎不受外界任何人和事的影響,即便是狂暴的自然,好像也無法倒映到他的眼睛裏。
擁有這樣眼睛的人,恐怕全世界除了張起靈,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他看起來很年輕,容貌在這樣的天氣裏看不清,頭發並不是喇嘛的樣子,身上卻緊緊裹著喇嘛的紅色長袍。或許是天太冷,他的手都縮在衣袍的下麵,右手拽著襟口,露出半截手指來,即便是僅僅露出這麼一點,也能夠讓人發現,他的食指和中指要格外長些,也顯得很有力量。
在墨脫,張起靈誤打誤撞地走進了一個山腰上的小喇嘛廟,廟裏的喇嘛不多,周圍經過的人也很少,可是門口卻放了一爐炭火,似乎是專門在等著什麼人,能夠在冬季的雪天烤烤火,順便歇一歇腳。於是他走進去,有一位上了些年紀的喇嘛迎出來,請他坐下,又倒了杯酥油茶。
張起靈有些奇怪,但是卻沒急著開口問。
可是那喇嘛更是沉得住氣,在他對麵坐下,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閉上了眼睛,默默地轉動著手上的佛珠。
那杯酥油茶在桌案上散發出縷縷熱氣,然後逐漸變涼。張起靈終於將它拿起來喝了一口,問道:“上師怎麼稱呼?”他可以對這些事情無所謂,可是,他浪費不起時間。
老喇嘛睜開眼睛,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與這裏很有淵源。等你找到了你要找的東西,若還是心魔不淨,不如去轉山吧。”
張起靈微微驚訝了一下,但是麵上卻沒表現出來,隻是點了點頭,輕聲道:“須彌山。”
須彌山是傳說中的世界之中心,據傳說是佛祖釋迦牟尼的道場,在印度教中,又是濕婆神的大殿,許多人以為不過是神話傳說之中虛幻所在,可事實上,它是確實存在的,便是綿延千裏的岡底斯山脈的主峰岡仁波齊。
“有緣人。”老喇嘛微笑起來,“轉山一圈,可洗盡一生罪孽;轉山十圈,可在五百輪回中免下地獄之苦;轉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
“不求那些。”張起靈喝完了那杯涼透了的酥油茶,味道很有幾分奇異的熟悉,“多謝上師。”
見他起身準備離開,老喇嘛也起身相送:“若還有相見之日,你可以叫我德仁。”
不過老喇嘛也知道,他們應該是不會再有相見之期了。上一次見到張起靈,他為其記錄下了很多秘密,就從沒想過他還會回來。這一次的相見,原本就已經是額外的緣分了。在這個喇嘛廟裏,每一代的喇嘛之中,都會有一個叫德仁的,似乎存在的意義,就是等待著張起靈的到來。
而張起靈,在每一次忘記之後,也總能又一次因緣際會地回到這裏來。即便他不記得那片藏海花了,也不記得那尊落淚的雕像了。
於是,張起靈換上了喇嘛的藏袍,從墨脫一路向著西北而行,穿過雅魯藏布大峽穀,走過日光城拉薩,在尼色日山下朝拜了紮什倫布寺,心中浮起了傳說中幾百年前這裏曾有過的那個毅然決然的影子,說著“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出家戒和彌沙戒,我將麵向紮什倫布寺自殺”的雪域聖王倉央嘉措。
同樣是諷刺而矛盾的人啊。信仰和現實衝突的時候,肩上背負的東西和心之所向不能兼得的時候。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然後,他走向了岡底斯。
岡仁波齊,在梵語中被稱為吉羅娑山,意為無量幸福。
張起靈覺得有些諷刺。於是他露出了很冷漠的神情。他不知道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是為了為什麼,感知不到過去的溫暖,也看不到未來的希望。
至於洗盡這一生的罪孽,他也無所謂。之前做下的那些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事情,他也並不後悔。人想到得到一些,就總得付出代價。
隻不過現在,這一切都變得更沒有意義了。因為張起靈覺得,若是這風雪再不停,恐怕他就要葬身在這裏了。
終於跋涉到一個山坳處,他又緊了緊身上的藏袍,抬眼向遠處望去:那裏,風雪初開,厚厚的雲層後麵,隱約露出陽光溫暖的色澤,從雪山穹頂的背後,罩下一層暖黃色的輝光。
風逐漸小了下來。
可是卻有一種疼痛不知道從何處蔓延出來,很快了擴散到了全身!
那是一種極其劇烈的疼痛,一下子就奪走了他全部的神智!
世界在一瞬間歸於黑暗。
吳邪掙紮著睜開眼睛。
強烈的暈眩感還未散去,麵前看出去的景象還是迷迷糊糊的,可是耳邊卻有一個焦灼的聲音喊著他:“吳邪!吳邪!”
緩了一會兒,對方的麵容終於清晰起來,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眼睛裏滿是自責和心疼。他的容貌很好看,隻不過透著些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吳邪認出他來,心裏隱隱漫上來一些不適:這個人,與自己,似乎並不應該這麼熟悉,那麼,他為什麼這麼關心自己?吳邪伸手將那人緊緊捏住了自己肩膀的手掌掰下去,隨即發現,那人的右手,有著奇長的兩指,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一般。
他盯著對方的手指愣了兩秒,沒有意識到那人臉上一瞬間閃過的痛苦。
“張起靈。”吳邪扶了一把身後的牆,緩緩站起來,覺得剛才那種疼痛和眩暈散去不少,“我沒有事。你不用一天到晚總是盯著我。”
張起靈一怔,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眼底有些苦澀,後退了兩步讓開些空間,輕聲道:“你不能再吸食費洛蒙了。”
牆角散落了一支用過的滴管,那是吳邪用來將費洛蒙滴入自己鼻子裏的工具。說到這個,他倒是想起來了,這一次的費洛蒙似乎效果強了不少,而副作用也更明顯。
可是,唯有在費洛蒙給他的世界裏,他才覺得自己能見到想見的人,才會覺得有安全感,即便他明白那都是短暫的假象。
而現實生活中,周圍的每一個人,都透著陌生。
“你不用管我。”吳邪說。
“就是因為費洛蒙,你才會失憶。這樣下去,你就永遠也想不起來了。”張起靈的聲音依舊輕輕的,像是害怕嚇到他,雖然吳邪的態度一直很冷漠,可他卻一直很耐心,站在不近不遠的地方。
吳邪淡淡道:“想不起來也罷。”
吳邪這個樣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十年之中他為了解開謎團,使用了太多費洛蒙。這些東西裏蘊含的信息量太大,又太複雜,在這個漫長的解密過程之後,吳邪的大腦終於被壓垮了。他忘記了所有人,卻開始瘋狂地迷戀於費洛蒙為他營造出來的幻覺。
其實在最初,吳邪就明白,費洛蒙會帶給他很深遠的、甚至是無可逆轉的痛苦,但他依舊義無反顧地用自己的身體去嚐試了。
他們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找到解決的對策,解雨臣和黑瞎子依舊在幫忙尋找可能的途徑來治療這種失憶。
而張起靈,隻能一日日地看著這個從前恨不得始終跟著他的人,對他冷漠如冰。
心痛如絞卻無計可施。他開始理解,從前自己失憶忘了吳邪的時候,吳邪的痛苦,和那種不顧一切也要為他找回記憶的決心。
可是,吳邪卻總是找機會背著他們溜出來,躲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用費洛蒙來麻痹自己。
這一次,張起靈又找遍了西湖邊各種山上大大小小的荒廢的房子,才在日落時分,在葛嶺的一堵破舊的水泥牆後麵找到了他。
“那麼……你剛才都看見了什麼?”張起靈問。換在以前,隻有吳邪一個勁地跟在他後麵不斷地問問題,誰知道如今會變成這樣。
聽到這個問題,吳邪蒼白的臉上表情倒溫和起來:“我看見了雪山,有一個穿著喇嘛袍的人,也不是藏人,從墨脫開始,走了好多路,似乎想去岡仁波齊轉山……他一個人,看起來很孤單,遇到了很大的暴風雪,他為什麼要去那兒?我需要弄明白這些事情……已經好多次了,這些天,我反反複複地看見他在西藏雪山上……”
心上似乎被一把尖刀狠狠割過,即便強大如張起靈,也在那一瞬間握緊了拳頭,控製著自己激烈的情緒。
原來,吳邪所迷戀的幻境,依舊是一個與自己有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