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一個胖胖的老人在家人環繞下離開了人世，他在過奈何橋的時候，原本是渾渾噩噩的，卻在看清橋頭景象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那兒：橋頭那四個人，怎麼長得如此眼熟？一個清瘦文弱，笑容純真；一個表情很麵癱，但長得是沒得說的帥；一個穿著件騷包的粉襯衫，居然還打了條領帶；還有一個連在這麼暗的地方也戴著副萬年不變的黑墨鏡！更可怕的是，這四個人的麵容，居然和他幾十年前記憶裏的樣子，一模一樣！這樣的人，除了他們四個，還能是誰？
    “我靠！”胖子罵了句，從隊伍裏跑出來，幾步竄到他們旁邊，“天真，小哥，瞎子，小九爺！你們幾個怎麼在這兒！我以為你們早就轉世投胎去了，還想著會不會是我胖爺的孫子孫女裏頭的哪一個呢！”
    四個人一點都不意外地看著胖子跑過來，吳邪拍了拍他，表情依舊是當年天真無邪的模樣：“我們等你好久了。”
    王胖子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的事情，他和霍秀秀苦勸吳邪和解雨臣不成，心知這兩個人若是心意已決，他們說什麼也拉不回來，就算天天在他們旁邊盯著也沒用，即便收走了槍支彈藥，他們真不想活了，硬是不吃飯也能把自己餓死。
    可是在張起靈和黑瞎子頭七那天，打開這兩家的房門，看見倒在地上的人，手中緊握的槍，兩邊還通著的電話，那景象還是讓胖子崩潰了。反倒是霍秀秀，在冷靜了一會兒之後勸他：“小花哥哥和吳邪哥哥這也是求仁得仁。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事情會是這樣，你也別太難過了。”
    其實胖子何嚐不明白。吳邪和張起靈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兄弟，他對他們太了解。經曆了這麼多生死關頭，他們一點都不怕死，可是為了這麼一個虛幻的緣故去死，胖子很怕他們並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局。
    幾天之內，道上最頂尖的人物，竟是死了一多半，隻要是和這個行業有一點關係的人，都無法不感到震動。然而他們的葬禮之後，卻並沒有意料之中的腥風血雨。
    王胖子替吳邪扛了幾十年吳家的擔子，然後吳家如今也變成了王家。霍秀秀扶持解雨臣的一個侄子做了當家，按照她的話來說，那少年很像當初的解雨臣，長相清秀，看似柔弱溫和，骨子裏卻最是桀驁不屈。而張家，在張海客手裏也隱去了鋒芒，將當年的陰謀一一結束，倒是一直風平浪靜，隻不過，張海客那廝直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看起來年輕得很。
    胖子想起來就鬱悶：“怎麼著，你們當年那沒良心的一槍，居然還真是沒白死！”
    這些人，生前死後，都能夠活得這麼隨性。
    黑瞎子說：“要不你也留下來？雖然說你這胖是胖了點，不過我估計這點重量這裏也還是能支撐住的。”
    解雨臣嫌他不會說話，其實他一直覺得胖子是個挺有意思的人，起碼是他見過的人裏麵最講義氣、不計回報的一個，雖然他曉得胖子一開始總在背後說他人妖，但是堂堂解小九爺怎麼可能斤斤計較這些，因此對胖子倒是很有幾分尊敬：“不如留在這裏，不用忘掉此生的記憶，也可免輪回之苦。”
    胖子搖搖頭：“胖爺老啦，年輕的時候倒還成，現在可不想再在這兒每天被你們四個閃瞎眼。這輩子錯過了雲彩，後來雖然也和別人生兒育女了，可這心裏吧，總歸是有個遺憾。下一個輪回裏，我可怎麼也得保護好她了。”
    張起靈親手給他熬了湯，胖子接過的時候說：“小哥，你說下輩子胖爺還能遇到像你這麼牛逼的人一起倒鬥麼？”
    張起靈好像彎了彎嘴角，看著他喝了那碗湯：“下輩子別幹這行了。”
    下一世，他不會再記得這些人。但是，心裏最愛的那一個，應該還是會遇見的吧？
    “小哥，我想去西湖邊走走。”吳邪忽然覺得心裏有些堵。看過了這麼多亡魂渡往彼岸，卻依舊無法接受自己曾經最要好的兄弟之一成為永遠的陌路人。
    張起靈點點頭，帶著他走出去。
    黑瞎子在後麵喊著：“哎！早點回來，你們倆老讓我們在這兒看著，昏天黑地的，合適麼這！”
    解雨臣折了一枝曼珠沙華，夾在指尖轉著，殷紅的花瓣襯得他膚白如雪，那模樣與當年他一曲《牡丹亭》的《遊園驚夢》就名動四九城的風華並沒有什麼分別。聽見旁邊人的話，立即毫不客氣地一拍他的腦袋：“廢什麼話！”
    陽光正好，西子湖水光瀲灩，蘇堤煙柳在晨霧裏婀娜。俗世依舊熙熙攘攘，所有人都會經曆生離死別，但永遠會有人正當好年華。
    吳山居的那家小古董店裏，這一天的頭一批客人正隨便逛著，晨光熹微，這些人應該是外地來的遊客，竟然來得這樣早，在挑選一些小件的古董。
    張起靈和吳邪在那兒看著貨架上的東西，看了一圈，張起靈皺了皺眉：“吳邪，怎麼比你那時候還坑人？真的東西越發少了。”
    吳邪一聽就笑了，心想那時候王盟那小子坑的人也不算少了。好東西少了，自然是因為上家拿不出好東西來，看來不是每一個小老板都能夠像他一樣厲害，自己下鬥去撈明器的嘛。他看了看四周，覺得大致的布置和格局都沒怎麼變，忽然就感慨起來，或許，古董明器這個行當，還真是不太容易變化的呢。
    就和身處其中的人一樣。
    “小哥，在認識你之前，我經常就坐在這兒發呆，想著以後應該也就娶個普普通通的媳婦過一輩子，從來沒想到，居然會有後來那樣的日子。”
    吳邪的在人間活著的日子不算長，卻比很多人的兩輩子都要精彩。而他在遇見張起靈之後所經曆的那些，是他前二十幾年連想都沒想過的。
    “最沒能想到的是，居然能夠遇到你。你說，緣分是不是很奇妙？”吳邪抱住了張起靈的腰。
    如今，他可以在任何喜歡的地方抱住他，不怕有別人會看見，更不怕有人會對他們指指點點。
    張起靈讓他靠進自己懷裏：“不是緣分，是必然。”
    必然會愛上你。
    其實生不能永恒，而死卻可以。
    張起靈得以脫去長生的束縛，吳邪得以不用在意容顏老去。
    他們就這樣流離於人世，把每一個有彼此的地方當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