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發現自己神誌迷糊地走在一長隊人的中間，腳下毫無意識地跟著前麵的人走進了一座裝飾華美的古典宅院，那宅院朱欄石砌，畫棟雕梁，珠簾半卷，玉案中陳，顯然應當是什麼大戶人家，可是卻沒有任何匾額或者楹聯可以找到蛛絲馬跡。
    他有點奇怪，然而此時走出來一位紅裙翠袖的女子，挽著發髻，釵環玎璫，淡掃蛾眉，很是娟秀。
    “你是誰？”吳邪疑惑地看著她，“這是哪兒？”
    “我叫孟戈。”女子一笑，將手裏的一碗湯水擺在了麵前的桌案上，那湯顏色清醇，異香撲鼻，“喝了它，我就告訴你這是哪兒。”
    孟戈？這個名字似乎在哪兒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吳邪下意識地覺得危險，大腦一直在告誡自己不能去碰，可是身體卻根本不聽指揮，雙手徑直去捧起了那碗湯，一氣喝了下去。
    有些微微的苦澀。
    吳邪皺了皺眉頭，放下碗，問那女子：“現在你該告訴我，這是哪……”
    話音未落，眼前的女人忽然變了，豐肌玉麵遽然消瘦下去，眸光點點的眼睛倏然變為墨黑，不過一刹那，一個活生生的妙齡女郎就變為了一具僵直的骷髏！而那一身華美的金縷玉衣和釵環玉佩，依舊掛在身上，顯得詭異而可怖。
    吳邪驚得倒退一步，手中的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剛才明明清澈的碗底，此時居然有一層渾濁的泥漿。
    而周圍的雕梁畫棟也迅速地退去，偌大一座宅院，很快變成了荒郊。濃鬱的霧氣從四麵八方升騰起來，逐漸模糊了視線。
    空氣中有一個縹緲的聲音傳來：“……這裏是孟婆莊……”
    吳邪立即想起來，從前在一本書上看見過，人死之後，第一個去處便是孟婆莊，莊內有三姝，名為孟薑、孟庸、孟戈。剛才那女孩，便是其中之一了。
    可是這麼一想，似乎大腦之中很多地方都空了，太陽穴劇烈地疼痛起來。
    難道我死了？
    他想。
    吳邪用力抱住自己的腦袋，卻忍不住那種劇痛，開口喊了一聲：“啊——！”
    驚醒。
    放在膝蓋上的一樣東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吳邪彎下腰去撿起來，那是一本《西藏度亡經》。
    原來是個夢。
    但願小哥沒有喝孟婆湯，但願我還來得及。
    他與解雨臣的決斷，並不是像胖子想的那樣因為絕望，而是真真切切的知道，自己所愛的人，就在那裏等著自己。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張起靈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雖然看不見，可是那種安全感不會錯。吳邪掙紮到現在，在這個世界上，隻有當張起靈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那樣由衷的安心。
    據說，人逝去之後的第七天，亡魂會返回家中，而想要讓魂魄不再牽掛人世，親人就應該準備好一頓豐盛的飯菜和祭品，然後及時回避，讓亡魂再入輪回。
    時間，剛剛過了十二點。
    而吳邪，此時正坐在家中的客廳裏，手邊的桌上放著一把填好了子彈的槍。
    這是唯一的辦法。
    解雨臣之所以孤注一擲地讓自己的實驗室做那個實驗，不僅僅是那個老人為了驗證自己一生的研究，就算那個時候沒有那個老人，隻怕解雨臣也會想辦法弄一個病危的人來驗證這一點。
    驗證了靈魂是存在的，就意味著，他們並沒有徹底失去自己的愛人。他們隻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卻依舊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那麼，隻要去找他們，就依然可以在一起。
    張起靈就站在他麵前，還是那件連帽衫，挺拔的身體在溫暖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他知道眼前的人看不見自己，卻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放在了他的臉頰上，想要感受他的體溫。
    此時，張起靈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心，不明白自己究竟希望他怎麼做。當年自己甘願為了他進青銅門，忍受十年的孤寂和黑暗，而此時，卻不願意他一個人活在世界上——吳小佛爺有權有勢，可是張起靈知道，他若是一個人，必然不會開心。然而，放棄生命，就這樣飄渺在天地之間，永恒下去，就會幸福嗎？
    吳邪伸手去拿那把槍，張起靈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搶，可是修長的手指卻穿過了愛人的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吳邪將右手食指穿過了扳機！
    手機響了，“小花”兩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吳邪接起了電話，解雨臣在那邊笑了笑，說：“小邪，這是我們倆通的最後一個電話了，剩下的話，到那邊再說。”
    “好。”吳邪話音未落，電話那端傳來一聲幹脆的槍響。
    吳邪的手指，也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子彈從太陽穴鑽入顱腦，手機落在地上，通話還沒有掛斷，然而兩邊都已經沒有了聲音。
    張起靈驚慌失措地想要去接住那具向後軟倒的身體，可是靈魂沒有實體，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穿過自己透明的懷抱，倒在地上，雙眸緊閉，血跡沿著耳側流下來，一滴一滴在地麵上蜿蜒開去。
    他居然，這樣親眼看著吳邪死去！
    “小哥。”有一個聲音在背後喚他。
    張起靈轉過身去，看到一個和地上那具屍體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那兒，溫柔地衝他笑，然後跑過來：“小哥，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吳邪一下子撲進他懷裏，那感覺很真實，雖然感覺不到心跳和脈搏，但是懷中的人依舊有著溫度，也有著……和從前一樣，讓人迷醉的味道。張起靈鬆了口氣，立刻舒臂緊緊回抱住他。
    “你不該放棄生命。”張起靈悶悶地說了一句。
    吳邪立刻從他懷裏鑽出來，表情有點惱怒，眼睛裏卻都是繾綣：“我不能放棄你。”
    “啞巴，走吧。那邊可不能離開太久。”一個聲音響起在門口。
    屋內的兩人聞聲看去，黑瞎子吊兒郎當地站著，一手還插在口袋裏，解雨臣伸手搭在他肩膀上，用一個很妖嬈的姿勢朝著他們笑。
    夜色深沉，一輪明月高掛在天上，清輝皎潔。
    “花兒爺可還真是，做人做鬼都丟不了半分風姿啊。”吳邪取笑了一句，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屍體，“可是，明天道上可就全知道了，解小九爺和吳小佛爺頭七殉情，不知道還會把我們傳成什麼樣呢。”
    “你們這可不就是殉情麼。”黑瞎子笑得有點得意，“這下那些說我死不要臉纏著花兒爺的人可得閉嘴了。”
    解雨臣難得沒拆他的台，倒是問了句正經話：“我們要去哪裏？真有輪回這玩意兒麼？”
    “若是要入輪回，還是要忘掉所有記憶，你們倆可不就白死了。”黑瞎子表情越發自誇起來，“我和啞巴一合計，那哪能行啊，於是我們就順手把孟婆幹掉了，咱們以後，想去哪兒去哪兒，想幹什麼幹什麼，都不會有人打擾了。”
    吳邪瞪大了眼睛：“什麼？！”可是他轉頭去看張起靈，後者也沒有半分否認的意思。
    這……吳邪咋舌，這兩個人，活著的時候在道上威名遠揚，在鬥裏大殺四方也就罷了，死了之後居然還大鬧地府？
    “走！帶你們參觀奈何橋去！”黑瞎子將解雨臣的肩膀一攬，往前行去。
    張起靈握緊了吳邪的手，好像是在跟他確認著一件事情：再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